“厂子冗工严重,补助也批不下来,这样下去也撑不了多久。”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工?加工什么?”
岳东成的车吃了何帅的炮,拿在手里抬头:“我只说收回来,我可没说要开工。”
何帅蹙眉,马斜踹过去,直接将军:“那你这啥意思?靠死他们厂,对麻纺厂也没啥好处,典型地损人不利己。”
岳东成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替你报仇,你能高兴呢。”
何帅抬眼:“商场上尔虞我诈是常态,没有非致人于死地的必要,何况都是国企,真是相煎何太急!”
说罢,何帅笑了下:“你输了。”
岳东成注视着棋盘,似乎没听到何帅说话。
放下棋子,何帅继续说:“你有你自己的计划,别说的给我报仇什么的,我可承受不起。”
岳东成低头摆棋子:“优胜劣汰,他不讲信誉自然要被淘汰。我当然不是为你,他也坑麻纺厂不少,欠款收不回来耍无赖,难不成我还继续给他喂钱?”
开工就意味着养劳保厂的员工,而在岳东成看来,褚建国对员工监管不力,产品质量低劣,没必要为他添柴。
何帅问:“你不开工,他欠的钱就能拿回来了吗?”
岳东成哈哈大笑:“当然,这还是你教我的。”
何帅彻底不想跟他下棋了,这人下棋就是个幌子,就是想说些自己得意的事儿。
“我再抻他一段日子,他捉襟见肘,然后按照你们之前的方式,所有生产线就全归我使用,他们可以保持在低盈利状态,让整个工厂给我打工!”
岳东成很兴奋,觉得自己深谋远虑,每一步算计都在他掌控之内。
何帅把这种行为定义成幼稚。
“你这盘棋下地可不咋地。”
岳东成还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不明白何帅到底是一语双关,还是单指眼下这盘残局。
冷静了一会儿后,岳东成终于肯开口让何帅给他分析利弊。
何帅把自己的经历说来:“我白手起家,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到现在也不能专注一件事干,其实我很累。”
岳东成点头。
何帅继续:“涉及的行业越多,就越能给人钻空子,我其实很想专注干一种,可是目前条件并不允许。”
“你是想让麻纺厂专注一件事干?”
何帅点头:“你生产布,就好好琢麽产品和销售;我当初要下褚建国生产线,那是因为魏锋不靠谱,净想着自己搂钱。你不同啊,你要为厂子发展考虑,完全可以帮褚建国渡过难关,他加工,你生产,实现共赢。”
岳东成捏着一个卒在手里转。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岳东成放下棋,瞧着何帅:“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知道的。”
何帅笑着摇头:“你不说了吗,你爸……”
岳东成忽然明白,嫌弃地摆摆手:“我早就不提我爸了。”
何帅重新整理棋盘:“不提不行啊,你有这便利条件,不就是为了用在重要的时候吗?”
这话,让岳东成怔住。
之前何帅笑话他凡是找他爸,他好不容易靠自己把工厂归拢起来,现在又说该找还得找。
还挺辩证地。
“可我还是觉得把他厂子盘过来挺好的。”岳东成说。
何帅哼笑:“就送你四个字,鞭长莫及。”
岳东成更加不理解:“可你的代工厂在灿头,不是更远?”
何帅瞧着棋盘,笑着摇头:“那不一样,我这是私企啊。不好好工作就没饭吃,你这边要接手的工人可都是铁饭碗,工作状态能一样吗?再说了,我派人过去常驻,设计和原料都是我自己提供,销售也在当地解决,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岳东成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
自己厂子的一盘散沙,只有他清楚自己费了多大劲才弄到现在这程度。
大锅饭时代,许多地方的管理如出一辙,褚建国厂里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在那劳保厂的威信还不如褚建国,这样想来,他仿佛已经能预见接手后的惨状。
许久,他问何帅:“那我现在怎么做才能追回欠款?”
“欠的也不是很多吧?左不过国家物资那部分,本来价格就不高,他还付过一部分的?”
岳东成点头。
“其实也容易,像我上一批活,要求他们缝纫车间仔细加工,合格率九成八,淘汰下来的瑕疵品问题也不大。”
“没明白你的意思。”岳东成坦言。
“让他们扬长避短。他们缝纫车间比制鞋车间更有优势,你要考虑调整你的产品,然后交给他们缝纫车间——说白了,就是帮他们继续经营下去,下游企业好过了,你才能更好过。”
岳东成长叹口气,自己满怀热血的想法,这样就被否定,心里其实还是很不好受。
但是想想何帅说的还是有道理,自己接手劳保厂难度不小,自己真是太冲动了。
“谢谢。”岳东成一下子失去活力。
何帅摇头:“不用谢。我下一批帆布包已经跟褚建国打过招呼,继续跟他们合作,很快他们就能有点钱。不过代工费很低,除去开工资,剩下的也不够还你。”
岳东成愣住,他还以为何帅这辈子也不会再跟褚建国合作。
何帅笑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是知道教训的,否则也不会在厂长位子这么久。”
自然,为保证质量,赵淼和乔舟还是要在开工时赶过去待上几天。
何帅对人和事的判断,让岳东成彻底折服。
他竟然还能跟坑过自己的人合作,还愿意帮他们走出困境,难怪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给“仇人”留一线的格局,本就是岳东成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那么多年过去,父母都释怀时……岳东成放下手中几个红卒,何必把自己手指都捏痛了呢。
岳东成长出一口气,这棋反倒没意思了,便问何帅为何会信任褚建国。
何帅想了想,回应:“渡人就是渡己嘛。”
“你信佛?”
“我信我自己。”
岳东成笑笑,他笑何帅到底还是年轻地像高中生,他曾经何尝不是如此自信?可偏偏打开他多年心结的,就是这高中生一样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