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冬雨飘零,雨水打在窗台上噼啪作响。
房间里,柯玉瞪着轮椅上的张有鑫,他几乎是待在卧室角落,窗帘只留出一道透光的缝隙,他躲在阴影中,上身发着抖,面目狰狞,眼神绝望又阴狠,仿佛随时会扑过来将柯玉撕碎。
但柯玉并不害怕,只是感到困惑,向着房里边走边问:“张三金你怎么回事?是背疼吗?”
“你别过来!”张有鑫涨红着脸怒吼,“我不想见你!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柯玉懵了,站在离他两米远外:“你有病吧?是你叫我来的!”
她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酒瓶,是洋酒——张有鑫当初图瓶子漂亮买回来做装饰用,这会儿已经开了瓶,但没杯子,估计是直接对嘴喝。
柯玉急问:“你喝酒……”
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到张有鑫的嘶吼:“我是有病!我是个瘫子!残废!太监!全身都是病!脑子也有病!我现在不想见你!你特么给我滚——滚滚滚!都给我滚!”
柯玉气坏了:“张有鑫你到底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干吗喝成这样?你知道我昨天工作到几点吗?我特么凌晨4点才收工!早上9点起来赶飞机!我只睡了三个小时!”
她抓抓头发,“你叫我滚是吗?好,我滚,我不和醉鬼打交道,你酒醒以前不准给我打电话,老子不伺候你!”
张有鑫目眦欲裂地盯着她:“谁要你伺候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忙人,就我是个吃闲饭的废物,是个屎尿屁都搞不干净的太监!!我不用你们可怜我施舍我,我好着呢!根本就不在乎你们怎么看我!你们就是嫉妒我有钱呗!还有房有车!你们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这些吗?老子都有!腿没感觉又怎么了?老子照样可以活得很潇洒!比你们潇洒一百倍!”
柯玉直觉张有鑫说的这些话其实不是针对她,但她猜不透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而且“太监”这个词是第一次从张有鑫嘴里说出口,令她觉得刺耳无比。
她本来已经打算走了,这时候又耐住性子,问道:“三金,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你和我说,别憋在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能欺负我?哈哈哈哈……”张有鑫狂笑几声,上身微微摇晃,“这世上没人能欺负我!妈的一群low货,就只会一些下三滥的招数,老子还怕了你不成!没人能欺负我的,没有人!没有……没有人能欺负我……没有!”
他又像在自言自语了,柯玉皱起眉看他,问:“是不是你家亲戚又对你说什么了?就你那个大伯?”
提到这件事,张有鑫又怒了:“关他屁事!他算哪根葱?他就是嫉妒我爸有钱!”他又呵呵干笑几声,语带自嘲,“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废物,没法子帮我爸管公司,也没法子给老张家生孩子,那又怎么了?老张家没绝后!我爸有健康儿子了!两个呢!我就废物了,就混吃等死了,看我不顺眼啊?不顺眼也不干你屁事!”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令柯玉串不起整个逻辑链来,忍不住叉起腰:“张有鑫,没人说你是废物,混吃等死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知道你其实有很多事可以做,是你自己不愿意去做!这世上瘫痪的人又不止你一个,郭哥开超市,姜哥开民宿,小东和衍哥也都在上班。你完全可以给自己找点事做,就算不工作你也可以去考研啊!”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特么懂个屁啊!”张有鑫又抄起一瓶护肤品朝着柯玉丢过来,被柯玉躲过。
他还在大吼大叫:“你别以为自己很了解我!我知道你其实就是在可怜我!什么唯一的朋友,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心理变态没朋友!刚好我又瘫痪了正好被你当靶子使!”
柯玉气得一腔热血直冲天灵盖:“你在说什么啊?!”
张有鑫冷笑一声:“听不懂吗?我说你心理变态!无性恋!你根本就是个没感情的人!你最爱的就是你的相机!我不需要你来同情我可怜我!你知道衍哥上回来对我说什么吗?他问我我和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哈哈!多搞笑啊!我和你谈恋爱?你怎么可能谈恋爱?你要是喜欢女的你早就找了,你要是喜欢男的……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柯玉刚要开口,又被张有鑫打断,“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已经不是男人了,我特么是个太监!已经没功能了!刚好啊,你不男不女的,我又是个瘫子,和你打包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幌子!别人都特么以为我俩是一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心里肯定烦透我了,三天两头骂我,对外又装得和我多要好似的,还唯一的朋友,骗人骗鬼骗自己!但你骗不了我!!”
柯玉听他狂吼一通,冷冷地问:“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对!”张有鑫发泄得好痛快,“当初你不是说要离开钱塘吗?走啊!为什么不走?北上广深机会多了去了!你现在可是kk老师!待在这儿不觉得窝囊吗?你已经很有名,不需要再拿我当幌子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坐着个破轮椅,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你不需要再勉强自己来陪我,每次都一脸的不耐烦,我受够你这张臭脸了!看不起我就直说!老子没了你不是不能活!”
柯玉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很低:“张有鑫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很失望,我是真的有点烦你了。你继续发酒疯吧,我要回家补觉了。”
说完,她转身往门外走,身后又是一瓶霜霜水水的东西砸过来,“砰”一下砸到她背上。柯玉脚步一滞,没有回头,听到张有鑫说:“柯玉,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柯玉强忍住回头扇他十七、八个巴掌的冲动,没吭声。
又听到张有鑫说:“我以后不想见你了,咱俩绝交吧。”
柯玉轻笑一声:“行啊,听你的。”
她大步走到客厅,一把拎起外套开门出屋,用力甩上房门,把那个语无伦次的蠢货关在门后。
柯玉开着吉普离开张有鑫家,心里烦躁得难以言喻。
雨越下越大,柯玉一时间没有方向,不知道要去哪里。说是回家,肯定是睡不着的,想到张有鑫说的那些话,不知道几句真几句假,回头一想,居然很可笑。
他说她心理变态,无性恋,没有感情,不男不女。
他说她是拿他做幌子,看不起他,烦他,勉强自己去陪他。
他说要和她绝交。
张有鑫很久没闹得这么厉害了,他也只会在她这儿闹,柯玉其实是不惯着他的,的确老是骂他。在外面,谁都说三金性格好心态好,似乎下肢瘫痪没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只有柯玉知道,怎么可能没影响?他的心就是一片钢化玻璃,看着很强劲,其实只要找准一个点敲下去,整块儿都能碎成渣。
柯玉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得不对,让三金太过依赖?把她当成了一个出气筒,避风港,不管在哪儿受了气,都只知道冲她发作。
他真的想要和她绝交吗?
其实也无所谓,柯玉一直是一个人,留在钱塘,离开钱塘,手上有本事,去哪儿都有饭吃。如果她的离开可以让张有鑫真正地成长,她可以如他的愿。他说他没了她不是不能活,柯玉觉得自己也是,生活里没了张有鑫,她也能好好活着。
只要他还在喘气就行。
在路上兜圈半个多小时后,柯玉手机响,一看,居然是张有鑫的电话。
她余怒未消,挂掉以后直接关机。
柯玉最终没回家,去了常去的一家健身房,先在跑步机上狂跑八公里,又戴上拳套对着沙袋打了半天,直到累得站都站不稳,才在角落里席地坐下。
有认识的人看到她,问:“kk,今天怎么练这么野?”
柯玉一头一身的汗,连眼皮都懒得掀起。
对方又问:“怎么了?谁惹你了?”
“一条疯狗。”柯玉回答。
洗完澡回家时天色已黑,柯玉很饿,煮了一碗泡面吃,吃完后她去阳台连抽几支烟,直抽得脑袋发晕才爬上床,蒙上被子倒头睡去。
手机一直都没开机,不想开,不想听张有鑫道歉,不想听他哭,不想听他求她回去。她实在太累了,怕自己会心软,真的会回头去找他。
这是不对的,如果有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下一次他疯得更厉害,她怎么办?
一觉睡到凌晨五点多,柯玉被一个噩梦惊醒,她摸过手机想看时间,才记起手机已关机。
柯玉开机,信号接通后,手机突然响起连续不断的提示音。柯玉拿起来看,只看过几条,瞳孔骤然收缩,掀开被子就飞快地下了床。
没过五分钟,她已经魂不守舍地冲出了家门。
——
张有鑫恢复神智后,最害怕见到的不是父母,而是柯玉,其次是黎衍。
但他是躲不过的,看到柯玉面如冷霜坐在他的病床边,恨不得能有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
那天酒后对柯玉说的话,他全都记得,当时心里已经有了某个可怕的念头,恶向胆边生,说出口时完全不考虑后果,只想着一切都要结束了,就让他爽一把吧。
结果现在就变得无比尴尬。
对于那个过程,张有鑫的身体还留着记忆——痛苦,难以抑制的痛苦,听说他还心脏骤停被电击除颤,胸口留下轻微的皮肤损伤痕迹,后来有隐隐作痛。
醒来后,腰以下依旧没感觉,没有奇迹发生,没有重生,没有穿越,清醒过后要面对的,就是柯玉能杀人的眼睛。
他差点被她吓哭。
“你真的很牛逼。”柯玉看着他几乎要躲到被子里去的那张脸,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被气笑了,“三金我发现你还挺有勇气的,从来没想过你会干这种蠢事,以后出去吹牛就更有资本了,人生经历丰富多彩啊。干吗这么看我?我说错了吗?”
张有鑫心想,她怎么就不怕再刺激他呢?哪个人做这种事被抢救回来后,会这样排着队被人骂的?
他不敢说话,柯玉叹了口气:“张有鑫,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还绝交吗?”
张有鑫:“……”
柯玉垂下眼睛:“下个月,我要去北京……”
“你真的要走?!”张有鑫震惊了,“柯柯,你真的要离开钱塘吗?”
柯玉沉默着看他。
张有鑫心里难受极了,还是忍住了眼泪:“你走吧,你现在这么厉害,的确应该去更大的平台发展。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你不用管我,我会好好的。”
“我就是去出个差。”柯玉瞥他,意料之中地发现他面上露出惊喜之情,那双眼睛依旧干净清澈,像个单纯的孩子。
柯玉想起事发当天的他,癫狂疯魔,不可理喻。事后她看过他的手机,知道了事情的□□,换位思考,理解那一天的他真的受了很大的伤害,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一起爆发,难怪会全线崩溃。
张三金这个人啊……柯玉实在对他气不起来。
他被下病危通知单时,柯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裂开了,比几年前知道他车祸瘫痪时还要痛楚千万倍。
难以想象这个人会在这个世界上骤然消失,再也见不到他澄澈的眼睛,见不到他带酒窝的笑容,见不到他伤心地哭泣,听不到他轻快地喊她:柯柯!
柯玉觉得自己都要死了。
后来,听到医生说他转危为安的那一刻,老张和妻子抱头痛哭,柯玉一下子全身放松,背脊靠在墙上缓缓下滑。
她发现自己对张有鑫的要求已经越来越简单,什么锻炼走路工作画画都特么是扯淡!
她对他只有一个要求了,就是他得活着,喘着气,就算他俩隔着十万八千里,这辈子再也不联系,她只要知道他活着,就行了。
“柯柯。”
张有鑫向柯玉伸出右手,柯玉牵住他的手,入手冰凉。
低头打量,他的手臂都细了许多,腕骨和指骨节节分明,手背上冒着青筋。这双原本修长白净的手是执毛笔的,可以写出俊秀的楷书,绘出精致的花鸟鱼虫,却荒废多年,真是可惜。
“柯柯。”张有鑫忐忑开口,“我还是你唯一的朋友吗?”
柯玉笑了:“是,张三金,你永远都是。”
张有鑫出院后,张妈妈无论如何不让他一个人住,直接把他接回家,请了两位男护工24小时轮班照顾(监视)他。
柯玉从北京出差回来后并未变得空闲,反而越发忙碌。过年后有一个多月时间,张有鑫几乎没见到她,给她发微信,她就说有拍摄任务,忙完了再去看他。
张有鑫不敢再闹,他总是会记起柯玉说的那句“我是真的有点烦你了”,虽然是他发疯在先,但这话明明白白是柯玉说出来的,张有鑫知道她还是有底线,自己若再任性胡闹,柯玉就真的会走。
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恐惧,不想让她离开,不想让她讨厌,害怕被她抛弃,害怕让她厌烦。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可以在柯玉面前花式作死的。
她就是他唯一的朋友,最珍贵的那个人。
那天晚上,柯玉走后,张有鑫其实有过犹豫,鼓起勇气给柯玉打电话,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向她道歉,说开了他就能放弃那个念头了。可是连着几个小时听到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张有鑫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
三月初的一天早上,柯玉终于来看望他。
张有鑫总觉得,她看起来瘦了一些,神色还很疲倦。
他靠在床头,问:“你最近怎么这么忙?”
柯玉笑:“我要还房贷啊,当然要多接工作。”
张有鑫看看窗外,说:“柯柯,我想下楼晒太阳,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柯玉拉过他的轮椅:“好,要我帮你下床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张有鑫笑笑,掀开被子后,柯玉就发现他的睡裤裤洞里穿出一根导尿管,边上还搁着一个尿袋,尿袋里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淡黄色液体。
张有鑫一愣,自己都忘了这回事,脸瞬间涨红,又快速地把被子给盖上了。
“三金。”柯玉叫他,“没事的,你有很多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这只是其中一种,是很正常的。”
张有鑫一点儿也不觉得正常,导尿管是护工帮他插的,这段时间他卧床休养居多,用导尿管护理起来比较方便。他窘得不敢看柯玉,柯玉干脆走过去掀开他的被子,说:“你自己拿着尿袋,我抱你上轮椅,你自己转移容易受伤。”
张有鑫:“……”
柯玉又一次打横将他抱起,张有鑫右手圈着她的脖子,左手拎起尿袋,两条绵软的腿在她手臂上晃晃悠悠,柯玉说:“你瘦了。”
张有鑫轻声说:“最近都是少吃多餐,也没什么胃口。”
将他在轮椅上安置好,柯玉又取来袜子帮他穿。张有鑫没阻止,看柯玉捉住他的脚踝,把脚搁在自己大腿上,耐心地给他穿棉袜,又穿上保暖鞋,最后把两只脚规规整整摆在轮椅踏板上。
张有鑫摸摸自己无知觉的大腿,柯玉帮他穿上外套,再取来一块毛毯盖在他腿上,遮住了尿袋,说:“走吧,我们下楼。”
这天太阳很好,小区花园里坐着几个老头老太在闲聊,还有学龄前的孩子追逐打闹。张有鑫坐在轮椅上,起先和柯玉聊着天,后来柯玉接到一个电话,走开去打。张有鑫被太阳晒得暖融融,摸出手机看消息,不禁一愣。
大学女同学小汪在十分钟前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
【汪婧】:三金三金,爆炸新闻!这瓜你必须得吃!
【汪婧】:昨天,唐颖柔出事了!学校论坛上都有帖子,还被发上了微博,我们学校都上热搜了!这倒霉催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汪婧】:你造吗?唐颖柔勾搭有妇之夫!去酒店开房被拍到了!原配带着一堆人直接闹到学校,堵到了唐颖柔!手里有石锤!
【汪婧】:唐颖柔当时和男朋友在一起,那男的好像是计算机系的,一起被揍!现场战况惨烈,我把微博链接给你,都是视频,绝对狗血精彩!
【汪婧】:唐颖柔这事儿对学校招生影响太差了,她现在毕业都有问题。那个男的也很搞笑,一开始还口气很狂地护着唐颖柔和对方硬怼,结果人家拿出石锤立刻就怂了。头上草都两尺高,想走没走成,被揍得进了医院,好像手都被打骨折了!哎总之你先看视频!
没人知道张有鑫十二月出过事,老张把消息压了下去。小汪作为张有鑫大学里比较聊得来的同班同学,很乐意把这个瓜分享给他,希望他能看清唐颖柔的真面目,可以彻彻底底死了这条心。
她并不知道,张有鑫早就死心,不过这时,他还是好奇地点开了小汪发来的微博链接。
视频都是围观群众们拍的,又晃又乱,夹杂着大量的辱骂声和殴打声。
没人去帮唐颖柔和贺添解围,大家都在看热闹,因为原配夫人带的几个人实在很强悍。
原配夫人四十多岁,穿着考究,站在边上没下场,她带的人一边对两个当事人扇巴掌一边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张有鑫眼神淡淡地看着视频里唐颖柔和贺添狼狈躲避殴打,唐颖柔哭得很凄惨,贺添还被人打得摔到地上,两人身上湿哒哒,也不知被泼了什么东西。
有一条微博是几张图片,据说是“石锤”在厮打时落在地上,被围观群众拿去翻拍,是几张印得很大的照片。
唐颖柔亲昵地挽着一个中年男人进出酒店,进去时和出来后衣服都换过了。照片拍得很清晰,就算翻拍过,照样能看到两人在大堂角落卿卿我我的样子。
这时,柯玉接完电话回到张有鑫身边坐下,张有鑫抬起头来看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话:“是你干的吗?”
“什么?”柯玉错愕。
“没什么。”张有鑫把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忍不住就笑起来,唇边露出两个酒窝,向着柯玉张开手臂,“柯柯,我突然很想抱抱你。”
柯玉眯起眼睛打量他,终于还是走过来,弯下腰抱了抱他。
“你太高了。”张有鑫已经努力直起上半身,还是觉得抱得不舒服,“我要是能像衍哥那样站起来就好了。”
柯玉揉揉他的头发,又拍拍他的背:“你多练练站不就行了?等你养好身体,重新开始锻炼,你站起来,再来抱我。”
“真的?”张有鑫松开双臂,抬头看她,“你到时候不许推开我啊。”
“不会。”柯玉笑着回答。
刚刚过去的一个多月,在钱塘摄影圈子里小有名气的kk老师悍然化身狗仔,租了一辆小面包,日夜跟踪、蹲点某人。
柯玉混时尚圈、娱乐圈……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不止是女人,还有男人。就唐颖柔对奢侈品那样迷恋的态度,柯玉就不信她真的能洁身自好。学校里小男生的追求总归不够资本,不足以令那女人破例,那社会上所谓的成功人士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柯玉真的发现唐颖柔和一些社会上的男性有来往,蹲点一个月后,终于被她拍到照片,匿名寄给一位原配。
后面的事柯玉就不管了,那位男主角靠着原配发家致富,而原配夫人在某个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柯玉拍到照片时就知道,后面自然会有人去收拾唐颖柔。
至于贺添,她一时没扒出这人的黑历史,本来还没想好怎么弄他,结果这货歪打正着一起被打,柯玉觉得,大概也是老天开眼吧。
——
这年八月,张有鑫的“有心咖啡”开张营业。
柯玉说,郭哥开超市,姜哥开民宿,张有鑫上了心,觉得自己没法上班,但也可以开一家小店。
咖啡馆的设计和装修由他和柯玉一起搞定,两个学美术的人一合计,将设计风格定为冷色调的性冷淡风,装修得非常简单随意,有别于其他咖啡馆温馨可爱的风格。
小老板张有鑫天天都去咖啡馆报到,柯玉不忙的时候也会去。
店里招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咖啡师小杜,还有一个甜点达人小妍,外加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最后是吉祥物小张老板和名誉店员kk老师,某一天,咖啡馆就静悄悄地开了张。
柯玉对做咖啡甜点居然很感兴趣,没事时就跟着小杜、小妍学习,很快就能做出满像样的咖啡,还学会了牛奶拉花,做颗心做棵树都是信手拈来。
咖啡馆开张几个月后,生意逐渐步入正轨,张有鑫的生活也越来越规律。
他终于说服母亲,搬回自己家一个人住,还在家里给柯玉留出一个房间,让她偶尔留宿。
起初,柯玉的留宿是为了照顾(监视)张有鑫,也是老张夫妻拜托的。到后来,留宿变成一件很自然的事,两人一起吃饭,饭后柯玉会监督张有鑫锻炼,聊聊天,看看电影,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张有鑫很满足现阶段自己和柯玉的交往状态。她不怎么骂他了,对他说话还挺温柔,工作以外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留给他,有时候还会带他去近郊采风、飞无人机。
店里的员工都问张有鑫,是不是在和柯玉谈恋爱?张有鑫像听到天方夜谭:“开玩笑啊,你们kk老师是我兄弟!你们看她那样子,像是个会谈恋爱的人吗?”
小妍感到奇怪:“为什么不会?kk老师又美又飒,超级好看的呢!”
张有鑫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小妍,你的审美这么奇怪的吗?你觉得kk老师谈恋爱的对象应该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三个小店员异口同声:“当然是男的呀!”
张有鑫:“???”
十一月初的一天,张有鑫和柯玉都在店里。
下午,张有鑫感觉有点累,去休息间睡了个午觉,睡醒后坐着轮椅出来,先找柯玉,吧台后面没有,一扭头,发现她站在店面另一边,指着墙上一张摄影作品和人聊天。
聊天对象是个年轻男人,长得很高,应该比健康时的张有鑫还要高,看着高出柯玉半个头。那人剃着干净的短发,身材伟岸,穿一件黑色夹克和军绿色工装裤,站姿很闲适,一边听柯玉说,一边频频点头。
张有鑫轮椅转去吧台,低声问小杜:“那人是谁?”
小杜也低声回答:“一个客人,喝咖啡时看到墙上照片,很喜欢,就过来问认不认识作者,问的对象恰好就是kk老师。”
张有鑫心里七上八下,又望向柯玉。进入秋天后,柯玉没再把头发剪短,此时留长过耳,还染成了暖棕色。她的发型很酷,一边夹在耳后,一边遮住耳朵,没有刘海,发丝直顺,显得特别精神干练。
她穿着一件黑色v领毛衣,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锁骨链,衬得两道锁骨越发精致凌厉。底下就是平时常穿的牛仔裤马丁靴,明明是看惯了的打扮,此时站在那位猛男身边,瘦削的柯玉竟然显出一丝女人味来。张有鑫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甚至能看出柯玉纤细的腰身曲线。
柯玉一直在和那个男人聊天,聊完一张作品,又转移去下一张,足足聊了二十分钟,两人才一同转身向吧台走来。
“你的光影用得真不错。”年轻男人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你一起出去采风?我很喜欢徒步和摄影,但摄影都是自学着玩,拍得不好,很想找个老师教教我。”
张有鑫终于看清男人的脸,心里一咯噔,这人居然长得不错,浓眉深目,鼻梁挺拔,男人味十足。
他听到柯玉说:“可以啊,我也很喜欢徒步,不过工作太忙了,去的机会很少,还是开车出去采风比较多。”
张有鑫瞪大双眼,他怎么不知道柯玉还喜欢徒步??
男人终于看到了张有鑫,见他坐着轮椅,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友善一笑,拿出手机对柯玉说:“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可以,”柯玉和他互加微信。
男人说:“我叫林见飞,微信名就是我本名。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柯玉,木可柯,玉佩的玉。”柯玉说,“你可以叫我kk。”
林见飞笑起来:“kk?是柯柯吗?”
柯玉默了两秒,张有鑫的脑子已经炸了。
他插嘴道:“不是柯柯,是kk。”
林见飞扭头看他一眼:“我知道了,是kk。那kk,下次我去徒步提前叫你,你要是有空可以一起去参加,我们俱乐部去的地方都很小众,风景特别好,绝对能拍出不错的照片。”
柯玉说:“好,我要是没工作,就去参加。”
张有鑫一脸懵地看着他们两个:“……”
林见飞走了,张有鑫脸臭臭地瞪着柯玉,柯玉没有察觉他的变化,问:“三金,你在店里吃晚饭还是回家吃?”
张有鑫咬牙说:“回家。”
“那你现在能走吗?”柯玉看看时间,“明早我要拍摄,4点就要起床,今晚我得早点睡。”
张有鑫问:“你回自己家睡还是睡我那儿?”
小杜和小妍一齐惊讶地看向小张老板,他们都不知道kk老师居然会在老板家里过夜的!
柯玉也没想到张有鑫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很随意地回答:“回自己家,我有些器材要去拿一下。”
张有鑫嘴角挂下来了。
晚上,在张有鑫家里吃过饭,柯玉和他剪刀石头布,最后张有鑫输了,乖乖去洗碗。
晚饭是两个人一起瞎捣鼓做的,张有鑫说不想吃外卖,非要吃柯玉做的菜,柯玉根本不擅厨艺,就把张有鑫一起拖进厨房奋斗。两人炒了个糊哒哒的番茄炒蛋,用微波炉烤了几个烤翅,又做了一碗咸得要死的青菜汤,勉强把晚饭给解决了。
张有鑫洗完碗,回到客厅时发现柯玉在聊微信。
此时他特别敏感,问:“你在和谁聊天?”
柯玉头都没抬:“就刚才下午认识的那个林见飞,他给我发一些照片呢,拍得实在不怎么样。”
张有鑫牙都差点咬碎。
柯玉聊过几句后搁下手机,说:“差不多我得走了,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张有鑫抬头看了她一会儿,说:“柯柯,我想练走路。”
柯玉:“哈?”
——这可真是,老母猪上树啊!
难得小张同学主动要练走路,柯玉自然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准备好支架帮他绑腿。
张有鑫穿支架是坐在轮椅上进行的,他自己可以绑腿,但腰那儿很难绑,每次都要人帮忙。柯玉已经绑得很熟练,腰上给他固定好设备后,将他两条腿掰直、锁住膝盖,又抱着他的腋下让他站立起来。
她想要去拿助行器时,张有鑫心里一动,直接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柯玉吃了一惊:“!”
“干什么?!”她厉声问,“你又发什么疯啊?”
张有鑫抱着她不撒手:“你上次说我练站的时候可以抱你的,你不会推开我。”
柯玉:“……”
大半年前说的话了,他怎么还记得?
柯玉站得笔直,任由张有鑫抱了一会儿,只是松松地扶住他的腰。张有鑫感到难堪,终是松了手,自己去边上拉过助行器,双臂支撑住后,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抱你?”
柯玉冷眼看他。
张有鑫扭扭捏捏地说:“我知道……你对人吧,可能……那个……就没有那方面的冲动。柯柯,我理解的,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柯玉抬眸看他,她身高1米74,张有鑫现在到底多高谁都搞不清,不过肯定是过了1米8的。
扶着助行器站立时,他站得很不稳妥,两只手臂时不时地要将助行器小挪一下,又抬动胯/部调整两条腿的姿势,低头看看脚板有没有踩实地面。
柯玉眯着眼睛问:“你说的冲动,到底是什么冲动啊?”
张有鑫脸红了,想到那位高大威猛的林先生,说:“你觉得林见飞怎么样?”
柯玉:“啊?”
“如果是他抱你,你会讨厌吗?”张有鑫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小杜他们都说你喜欢的应该是男人,我真的……搞不清。我一直以为你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不过看你和那个林见飞聊得很好的样子,我刚才就在想,如果你喜欢的真是男人,应该就是他那样的吧。”
柯玉生气了,她生气时眼神极冷:“张有鑫,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张有鑫脸色变得苍白。
“你不是说要走路吗?杵着不动干吗?走啊!”柯玉退后了两步,声音也大起来。
她又骂他了,张有鑫心里酸酸的,也不敢回嘴,撑着助行器就一步步走起来。
他往前走,柯玉就往后退,一步又一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终于,柯玉退到墙边,按照以往,张有鑫该原地转身了。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转。
他继续向柯玉走去,扭动腰胯甩着腿,用一种略狼狈的姿势走到她面前,四脚助行器往地上重重一搁,两人之间只在腰胯/部隔着一道横杆,距离非常近。
柯玉没避开,背脊贴着墙壁,还是冷冷地看着他。
张有鑫看着柯玉熟悉的脸,不知为何,心脏竟跳得很快,口干舌燥,脸颊发热,全身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难道是要尿尿了?不应该啊,半小时前刚排过尿,这时候理应是很安全的。
他又想起林见飞了。
想起林见飞站在柯玉身边的样子,男人高大挺拔,女人瘦削颀长,他想象林见飞带着柯玉出去徒步,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柯玉。
啊……好像一点都不违和啊!
那为什么他只能对别人说,柯玉是他兄弟呢?
柯玉默默观察着张有鑫的脸色,心想这人脑子里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有点没耐心了,微微张嘴:“三……”
才说出一个字,面前的男人已经低下头来,侧着脑袋,闭着眼睛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