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天租住的是个小杂院子,每天十文的房钱。
院子里拢共住了三户人,沈云天租的是最小的那间。
刚一踏进院子,徐天赐只觉闻到了一阵霉臭味,熏得他有些呛。
“沈大哥,你就住在这儿吗?”
一路上小少年絮絮叨叨半天,沈云天只偶尔回上一两句话,这一路下来,倒是让他有些好奇。
难不成这邂江的小少爷都这么聒噪?
徐天赐书念得一般,也算不上什么纨绔,唯一的爱好就是习武。
偏偏徐夫人生下他的时候早产,大夫更是仔细叮嘱过,万万不能让他太过劳累。
徐家夫妇心疼儿子,哪里舍得让他吃苦,干脆在他小时候就请了说书先生到家里养着。
每当他闹着想去学武的时候就让那几个说书先生轮流着给他讲些所谓的江湖事。
这个被砍了头,那个被断了手,好一些的是毁了容后隐姓埋名,差一些的就是被仇家追杀后一剑入了黄泉,更有些可恶的,死后还被挖坟抛尸。
这一来二去听得多了,徐天赐当真收了习武的心思,每天只在家里听着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说着那些江湖事。
虽然自己害怕,可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憧憬。
这会儿看见一个小摊贩不仅有自己的规矩,脸上还带了伤疤。
只是那一眼,他就认定了沈云天肯定是说书先生嘴里的那种“江湖人”!
说不定他就是一个混迹江湖的侠客,不过是因为背负了血海深仇,只等着有朝一日能够替家人报仇,如今在邂江的夜市上摆摊,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越想越激动,徐天赐恨不得当场和沈云天结拜个兄弟。
邂江的世家公子他就没有不认识的,一个个要么只会吃喝玩乐,要么就是十成十的书呆子,连一个武艺高强些的人都没有。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江湖人,他当然不能放他离开。
要是,要是能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义气,那就好了!
心里美滋滋想着,少年没忍住,嘿嘿两下笑出了声。
沈云天见他半天不动,还站在门口傻笑,下意识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自己的打算还能有用不。
他只觉得这小公子穿戴不凡,虽然看着傻了些,但是说不定能帮自己找到哥哥嫂嫂的线索。
可现在一看,只怕自己的打算是成不了了。
“家里就剩这么些东西了,你瞧瞧要不要,要的话我就点炉子了。”
沈云天抬了抬手,一只大瓷碗里放着一块四两重的肉,另一个则是装了两个大馒头。
“要要。”徐天赐回过神,也没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只赶忙点了点头。
小院子里住了三户人,恭桶什么的都是往着屋外放,院子里本身就有一股霉臭味,走得近了些,徐天赐只觉得鼻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沈大哥,你就住在这儿呀?”
小少年探头探脑进了沈云天的屋子,里面却是意外的干净。
沈云天舍不得花钱租更好的院子,就只能尽力把这儿收拾得干净些。
“嗯。”
沈云天专心致志点着炉灶,不愿意跟他多说。
见他不搭理自己,徐天赐也没生气,反而是笑嘻嘻地凑了过去:“沈大哥,你不要我的银子,那你想让我帮你干啥?有什么事你就说,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我都能做!”
碳火被点燃,传来了细微的噼啪声,沉默了一会儿,沈云天这才沉沉开口。
“我想让你帮我找人。”
屋里光线很暗,只有一盏煤油灯在桌上微微摇曳,沈云天的脸色模糊不清,徐天赐却是激动了起来。
他就知道!
沈大哥一定是江湖人!
说不定让自己帮忙找的,就是他的仇人呢!
一想到自己就快要掀开江湖的一脚,少年激动的满脸通红,只语气急促的询问。
“沈大哥,你要我帮你找谁?是杀父仇人还是同门师兄弟?难不成,难不成是门派里的叛徒?”
听了他的话,沈云天也停了手里的动作,只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瞧着他。
“我是想让你帮我找我家里人。”
“啊?”
徐天赐神情一滞,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三年前的灾荒路上我和家人走散了,找了三年这才来了邂江,半个月前我听说里些他们的消息,这才留在了邂江。
要是徐少爷当真想帮我,我想让你替我打听打听他们的消息。”
沈云天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只低头看着炉火,感觉差不多了,这才把刚刚切好串起来的肉串放了上去。
“那,那你脸上的伤,是,是……”
没想过自己会猜错了,徐天赐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初逃荒路上被山匪留下的。”
他的语气淡淡,就像说的不是自己的经历,而是问一个人今天吃了晚饭没。
“山匪?”
听见和山匪有关,徐天赐又起了劲。
山匪他晓得,穷凶极恶为非作歹的人!
难不成沈大哥和山匪搏斗过?所以才留下了这么大一块疤?
“往年的事了。”
沈云天并不太想将以前的事情拿出来说。
那段日子是极其难熬的,就算是现在回忆起来,也让他觉得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阿爹他……
“沈大哥,你就同我说说,要是,要是你同我说了,我就让人去帮你打听消息去!”
少年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好奇,沈云天看了他一眼,也没在纠结。
以前的事情已经成了过往,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事。
如今能找到哥哥嫂嫂他们才是正事。
炉子里碳火烧的通红,肥瘦相间的肉串被烤的滋滋冒油,邂江有名的公子哥蹲在地上一脸的惊诧。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事!
家里的说书先生只说江湖是江湖义气,里面的侠客个个都是人中豪杰,飞檐走壁无所不能。
可他们没说过,会有人为了一个黑面馒头卖儿卖女。
在他记忆里,根本就不知道黑面馒头是什么东西。
就算是在家里,厨房的人也会用最细的麦子粉混了牛乳和糖粉来揉馒头。
看他有些发懵,沈云天心里好笑,从碗里掰下来了一块馒头。
“这就是黑面做的,不过比当初我们吃的要细一些,你尝尝。”
接过了硬邦邦的馒头块,只是一口,徐天赐就皱起了眉。
这东西吃着硌舌头。
不过知道粮食珍贵,他倒也没吐,只憋着一口气将它直接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