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冤冤相报(1 / 1)

你是否喜欢秋天,那你究竟喜欢秋天的什么?是那份迟到的清凉吗?驱散着整个夏天的酷热和沉闷,让早已被“蒸”透了的万物能够有一丝喘息的机会;是那场细润的小雨吗?从高廓的穹顶滴落下来,滴入那干涸的土里,给予植物最后的生机,也滴入人封闭的心里,给每个人带来一份难得的惬意和冷静。每个季节都是拥有自己的主色调的。比如春天,它的主色调就是新生婴儿般的嫩绿。依然枯黄的躯干上莫名地出现一丁点绿,人们首先感到的是诧异,诧异原来这光秃秃的死木居然还活着。“枯木逢春”之所以让人赞叹,是在于使人深刻的意识到生命是有多么的顽强;夏天的主色调也是绿,但却是一种苍莽粗犷的绿。所有植物仿佛是疯了一样,拼命的在吸收着地里的水分和养分,拼命的争抢着阳光,肆意地向四方延伸着躯干,占尽每一片空地。这个季节的植物用力过猛,充满着激情,但却缺乏一种柔协的美感;对于冬天,它的主色调肯定是白色,白雪覆盖了一切,覆盖住了一年的悲欢离合,让万物得以沉寂,也让万物得以休息。依叶长宁老汉来说,他最喜欢的肯定是秋天的颜色。秋天的主色调是褐黄,像陈年琥珀给人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圆润美感。秋天是在给万物降速,经过一夏天的疯狂“冒进”,临近秋天时上天在告诉它们要学会张弛有度,也在告诉它们是到了“交作业”的时候了。从春到夏你是否一直在辛勤劳作?秋天就是揭开那层“遮羞布”的日子。老天是最公平的,它的土地也是最实诚的。你一年到头在土地上下过多少功夫就肯定会获得多少收获。辛劳的人会在初春施肥,后春定秧,夏季除草和浇水,每天一大早出门,直到夜深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家,他们把土地当成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所以理应在秋季获得土地最为丰厚的谢礼和最诚挚的感恩。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叶长宁老人是称职和骄傲的。以往每年的秋季都是他展示自我尊严和地位的最好时机。到了收麦那几天,全村数他家的麦子长势最好,结粒最实。而往往这个时候,那些平时下地不勤和懒散无度之人望着自己手里空空的麦壳会向他投来太多羡慕和嫉妒的目光。儿子叶文河曾不只一次当面发牢骚,说他这个爹眼里装着的只有庄稼,从来没有人。对此,老人不以为然。九十岁的人了,腰也驼了,腿在止不住地打颤,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会拄着那根枯木做的拐杖每天早上五点就下地里转一圈,晚饭后再去地里闲逛一圈。早已干不动农活的他,只要能看见那心心念念的庄稼杆,身上总会莫名生出一股使不完的劲来。人能活到了这个岁数,子女们的劝阻会少了起来,只要老人还想着好好下去,那其实就比什么都强。最多只是告诫他晚上出门不要离路灯太远罢了。这是秋天的一个夜晚,秋意凉爽!微风袭来,老人站在灯下看着那被卷入夜色的阵阵麦浪,慢慢陷入回忆中...他们叶家向来是全村“产粮第一大户”多少年来从无敌手,除了那一年。老人在想,土地是不会骗人的,但是这世上的人却很早就学会做鬼。他依稀记得在那满村横幅的年代,村里所有人都显得特别忙,忙着“工业”,忙着排戏,忙着游街和“斗争”,但就是不忙种地。叶长宁吃肉吃的最多的时候就是在那几年。有段时间村里天天吃肉,吃完猪肉吃鸡肉,吃完鸡肉吃牛肉,吃完牛肉再吃马肉和驴肉,不出一个月,村里所有牲口就都被吃光了。吃肉干什么?当时的进步青年高鹏说:“为了削减富余!。”

那吃完牲口后谁来耕地呢?高鹏又说:“要学会接听思想,农民力量无限大,我们农民自己耕地干活!”

就这样,在那几年的岁月里,实诚肯干的人用自己的肩膀抗着犁在使着牛劲,偷奸耍滑的人在旁边敲锣打板“唱大戏”,权利巅峰的人拿着哨子到处装模作样地为人记分。往往是一个人在干活四个人在看,可吃饭的时候大家拿的东西却是一样的,所以干活的人老是吃不饱,看着的人总是便秘拉不出屎来。那年秋收,其他乡相继传出丰产的“噩耗。”

“愁苦”的乡长于是下来视察各个村,想看看本乡实际收成如何。高鹏“年轻有为”,指挥身旁相熟的族弟忙了一晚上。第二天的时候,他家院子后面原本稀稀落落的庄稼地里突然长满了麦子,麦杆紧紧凑凑就像人的头发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而且颗颗硕大,粒粒饱满。人们将那片地的麦子一收,蜕皮称斤后居然创下历史纪录。当时的乡长猛夸高鹏精明能干,在全乡大会上还给予了表扬。当乡长志得意满地回去写报告后不久,村里人就发现他们其它的地里仿佛一夜间都遭了殃,不仅踩踏现象很严重,而且连棵长得像样的麦子都没有。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肯定是高家人连夜把其它地里的好麦秆都挪移到高鹏家的地里去了。高鹏倒是没有隐瞒,在村集体会上述说着自己的苦衷,扬言这是为了他们村和全乡的荣誉着想,牺牲些麦子是情理之中的。当年的麦子收成尤为不好,但起码饿着肚子还能活。可第二年就不是这样了。来年夏初,旁县的各级干部集体来他们这里参观学习,说要把先进的种植经验带回去。高鹏依样画葫芦,故伎重施,又是通过一晚上把其它地里的麦苗插到了他家后面的地里。那天本县的领导非常骄傲,因为旁县的参观团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呼声,之后不约而同地开始大唱“赞歌”。参观团走后,高鹏被推举成典型,而且还奖励了20块钱。那年的冬季简直是叶长宁不愿想起的噩梦。由于全村夏初的麦苗几乎一大半被拔出地里挪移到一亩地上,没养分也没有光照,不出几天全部死光了。他们村当年秋天简直是颗粒无收,整整一冬季不知道死了多少老人和小孩。这数字听上去很吓人,但是在当年却奇怪得没有闹出任何动静,因为其它村里也时不时地会传出此类“噩耗”,只不过没有他们村这么多而已。所幸第二年春天,上面居然破天荒地给各村发下了种苗用的种子。当时的村里人早已饿昏了头,谁还能顾得上那是要种庄稼用的东西,都抢着要把种子煮了吃。高鹏还算有主见,说服村里几个相好的年轻人,拿着锄头站在地里,威逼大家把种子种下去,谁要是敢把种子偷偷拿回家,一经发现后当场会被打得半死。再后来又煎熬了一个月,上面发下了救济粮,大家才勉勉强强撑到了秋天。叶长宁回想起当年的这件事心里是尤为感叹,按理说他得感谢高鹏,正因为他当时作风强硬,大家才会有活路。可是即使再轻的感谢词他都说不出口。如果不是高鹏那两回“偷龙转凤”,给麦苗挪地方,他们又何至于挨饿呢?他的老母亲和他的第一任妻子就是在那时没了的。叶长宁不愿意再去想过去的事情,因为这些事对于他一个庄稼人来说是想不清楚的。自那之后他唯一明白的就一点,这世上只有庄稼是实在的!是啊,他实在的对庄稼,庄稼也在实在的对他。他在后面的这么多年里一直在低着头活着,村里“活泛”人常常偷偷嘲笑他“不长眼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活得最踏实。晚风渐渐转寒,叶长宁老人和那硕满的麦田道了别后,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路过一条岔路口,老人停下了脚步,抬头端详着面前那座宏伟巨殿,再次出了神。虽然是条岔路,但是它比主路都宽,路俩边阶段地安着脚灯,绵延向前,将行人不知不觉引入深处那座大院内。那座院子他最清楚,是自己的儿子给他在村里唯一的老朋友盖的。简简单单四百多平米的地上半年之间跃然而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来,夜晚灯影闪烁,这院子仿佛仙宫一般让无数凡人着迷。老人记得自己被主人当作重要的客人引入“仙宫”之时,他整个眼睛都是傻着的。那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台阶,明亮如镜的瓷砖拼成的地板,华丽的水晶垂钻吊灯,纯黑的香木桌子,进口的名牌靠垫,精美细雕的书橱...他深切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人住的地方。肯定是人住的,因为老人在家里的电视上见过如此景象,但他知道肯定不是陈老师住的地方。庄稼人,尤其是穷苦惯了的苦命庄稼人,这种地方与其说是给人住的,倒不如说是拿出来让人供奉的,太过华而不实了些!叶长宁老人一阵唏嘘,谁能想到那个被旁人贬低了几十年的异姓人现在竟然成了全县的名人。又谁能想得到当初疯乱成魔,差点废了的孩子,现在居然活成了这幅光景?老人不禁摇摇头,对于这个世界,他向来不懂,可临近垂暮,变得越来越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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