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节目曾这样说:“生命是无价的,每个人都有保护好自己生命的权利。为了能够活命,在极端情况下做一些越格之事都是被法律允许的,说到底法律也需要通人情嘛!”
对此,高望祖非常赞同。他记得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案例:一位失足坠入山崖的露营者,最后侥幸活了下来。在与外界断绝联系的那几天里,饥肠辘辘的他活吃了一只大熊猫。虽然数次被相关部门控诉,但是法院依然以“人命大于一切”为由判决他无罪。“是啊,在危难时刻,保全自己才最重要!”
高望祖双手紧紧抱住树干,望着面前这一望无际的洪流,心中不停咒骂着:“杀他仙人板板的叶文河!当他妈的村书记!一点责任心都没有。都不和自己解释清楚,害得现在自己家都淹了,老婆孩子也没了,连自己偷偷藏起来准备做烟料的货也都被冲走了,他这次算是全完了!”
“等我活着回去,一定要鼓动大家联名上访,把你那姐夫也一起告下来!”
也许是早已恨到极致,他双手的指甲深深嵌到了树干里,过度的按压开始让指缝渗出血来。其实,不论在任何地方,任何阶层,抢人饭碗这件事都是会付出代价的。更何况高家堡村近乎半个世纪全都是姓高的人来掌权。当叶文河在庆幸自己打破传统,头一次以一个外姓人身份当上村书记时,他并没有意识到,无形之中自己早已犯了众怒。因为他打破了那份早已被奉为神明的传承。他事后也很后悔,昏了头的自己怎么会在身边留下一个如此强劲的敌人。当初为缓解高家人的怨愤情绪,叶文河绞尽脑汁托关系让高望祖退居当上了村主任。他原以为高望祖会领他情,但是在一个视作把家族传统断送在自己手里的人心中,叶文河早已成了杀父弑母般的愁人。在叶文河掌权的这几年里,他曾一度推行过种植经济粮,他也想私底下偷偷把儿子安排在大队部当会计,他还曾提议重新整修村委会,他愿意给高家盖一间新祠堂,他着力搓和企业在村里办工厂……可是,无论他想干什么事,不论对错,都会有排山倒海般的反对声袭来。几年下来,县乡各级的举报机构,高家堡村的“民怨”信件堆积如山。虽说都是在造谣,但,高望祖想绝对也让这个“新官”吃不了兜着走。在推翻叶文河这条道路上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极致。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如此冲天般的民意反倒更加巩固了叶文河的地位,去年甚至还获得了县里的表彰。自负圣明的高望祖头一次有点摸不着头脑起来。他表哥高建宁不止一次当众批评过他在这件事上办得太蠢。要知道县里的人都不是傻子,叶文河既然干不了什么实事,又哪来的机会大搞贪污公款,官商勾结呢?这不明摆着是恶意诬陷吗?“沉住气,装孙子,放大权,抓把柄……”那天,斜仰在女人怀里的高建宁,一边欣赏着手中的美酒,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混迹多年纵横捭阖的心得。最后,用那饿狼般的眼神盯着高望祖教导道:“如果证据足够,只要一击就能让他和他姐夫永世不得翻身!”
一颗被连根拔起的巨树在洪涛的裹挟下汹涌而来,粗壮的树干瞬间砸在了高望祖所爬的树上。多亏了他抓得紧,否则早就被震到下面去了。可还没高兴太久,身下这棵树在“咔嚓”一声巨响后逐渐朝后倾斜——看来树还是断了。此时摆在高望祖面前的明显只剩两条路,一是自己主动跳下去,一是这棵树顺带着送他下去,可不论哪一条,似乎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活活被淹死。老泪横秋的高望祖还是没有勇气跳,临死之际,他显得比任何人都更为惧怕。因为他清楚自己早已没了脸面下去面对那两个人——被他抛在屋内淹呛至死的妻子和孩子。断树以一种最温柔,最冷血的方式慢慢将他带入水中,这似乎也是一种嘲讽,对他最为珍视的生命一种极大的嘲讽。高望祖那颗剧烈颤抖的心头一次问向自己,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他携带着哭腔,在头部没入水中之时用尽所有力气歇斯底里地大喊:“救命啊!”
山泉水是甜的,山洪水却分外苦涩。这里的山神似乎太过好客了些,以一种近乎粗鲁的方式在不断地向你敬着酒,感谢你们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格外“照顾”。对于这般盛情款待,你只能选择接受,用耗尽生命的方式无奈地承接下去...直至那双巨手把他从水里拉起来后,高望祖已记不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口水。有人此时正奋力按压着腹部帮他排水,高望祖朦胧地睁开双眼辨认出了叶文河。这个曾经让他无比憎恨的人居然在全心全意地施救着他。什么仇恨啊,什么世敌啊,早已化为乌有,重获新生的高望祖眼角流下了感激的热泪...陈翔置身船头,目不转睛地一直查看着面前的一座座房屋,举着的手电筒早已没了电,可是依就不忍放下。他看上去很是憔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力不从心。叶文河和约翰对视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走上前。叶文河轻轻拍了下陈翔肩膀说道:“都到这里了,再下去就要出村子了。陈翔,也许老爷子并没按他说的那样走这个方向,咱们要不要换一个方向再找找?”
见陈翔没有答话,约翰也说道:“翔,船已经负载了。如果想继续寻找,咱们得先把这一船人放下吧?否则会很危险的,船有可能会复翻。”
陈翔依然没有回答。这时,船后方一直窃窃私语的那些人陆续开始叫嚷起来:“是啊,得回去!”
“我们的命也是命啊!”
“现在就得掉头走,如果再遇到还没淹死的人那怎么办?救他们就是在害咱们!”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让船头的陈翔很是烦心。一女子对旁边男子说道:“阿旺,你倒是说话啊,平时不是属你话最多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那男子唯唯诺诺,支支吾吾,直到最后也没说明白什么。陈翔扭头看了眼这群为保住性命就不顾他人死活的“可爱乡亲”,恶心感顿时席卷全身。“掉头!”
只此二字,再无它言...人类当下总是不断地吹嘘着自己的伟大和无所不能,也总是在自夸其创造出的纷繁万物是多么的光彩耀眼。正因为自己掌握了足够的规律与技能,所以一度自信地认为可以凌驾于造物主之上,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统治者。可只是凭借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洪水,大自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抹平了这里几代人的财富努力。农田淹没,房屋尽毁,牲畜死绝。而之后的情况只可能会更糟:破壁残垣,尸体如山,哀鸿遍野,瘟疫横行...讽刺的是,人类总是在受到打击时才会变得暂时谦卑,而那遗忘的本性又会在不久之后重新使他们变得痴狂无忌起来。大自然对人类的鞭挞绝不会停止,如果长久未见,那只有一种可能,它在酝酿一场更为惨烈的悲剧,更加巨大,也更加沉重。常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看来也的确有些道理。高家堡村整体南高北低,越往下走,地势越平坦,土壤也越肥沃,想当初这片区域一直是高姓族人必争之地。而那些外姓人绝大多数都被驱逐安置在了连口井都打不出的高坡之上。然而这场洪水到来之后,高氏族人死伤惨重,外姓人家因为地势偏高却大多侥幸活了下来。当陈翔他们划船来到临时避难点时,船上众人震惊地发现岸边正在开展着一场激烈的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