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张鑫傲的高光时刻?那必然是自己的肖像被刊印在时代杂志封面的时候。他被荣称为全球最知名的企业家而广世传颂。那必然是他被美丽国的总统以朋友的身份接见,两人毫不见外地相互拥抱并喝茶打趣。那种自豪感让他终生难忘。那也必然是自己的信托公司入主美丽国信用体系,从而对接全世界的金融业务。他也因此一跃成为了北俄第一大富翁。然而真正让张鑫傲心旷神怡的是他终于彻底打败了那个折磨了自己许久的恶人。当他作为财富的代表被举世瞩目之时,这个恶人却沦为了全天下第一大笑柄。当曾经的友人,亲人,最得力的帮手叶莲娜被人虏杀之后,他像个懦弱卑贱的胆小鬼,躲在家里畏首畏尾不敢见人。既不去竭力寻找凶手替朋友报仇,也不愿公开发丧抚慰亡灵。大众都说从没见过如此自私自利之人,价值用尽之后,人命就如草芥般被弃之不急,毫无修饰。与此同时,人们发现这个曾经的商业奇才在总经理死后变得异常无能。不仅在企业管理方面水平低下,而且在为人处世上更是固执己见,不知变通。好好的一个暴利企业硬是被他经营的连年浮亏,而且好几次的投资决策更是让知情人哭笑不得,不忍直视。那一次次的“丑态”逐渐让他在财经圈里的威信全无。更可气的是“自信满满”的他居然趾高气扬地公然宣称要来华尔街搞金融。不知有多少人曾劝阻过他收手,即使是总统亲自上阵也阻止不了这位“英雄”毅然决然地前去赴死,简直是无可救药。这两年,在美丽国的投资市场上,出现了一场可以载入史册的荒诞对赌。一方是以北俄中央信托为首的多家保险金融机构,依着多年来的经济数据形势,逐步做多美丽国的房地产债务市场。一方面是以北俄油气总裁个人的名义,依着自己“独到的自家判断”,陆续做空美丽国房利美公司股价。双方一开始并不算是什么恶意对赌,只能说是在资本市场上的不期而遇。哪知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开始逐渐成为了对位主力。张鑫傲这边随着房地产上升的股价赚得盆满钵满,进一步在加大投入,以致动用了杠杆;而可迪诺夫斯基这边则是变得越来越亏损,甚至跌到了自暴自弃难以割肉的地步。可是这位“天才”任然盲目自信地逐渐压上自己全部的身家。数据是不会骗人的,因此依它做出的逻辑判断肯定绝对正确。一个不去看分析资料的“经济文盲”硬要在高手众多的华尔街里凭借意气用事去争得一份薄名,简直是愚蠢至极。可以说,这也是在公然地侮辱金融这项高级职业。整个市场沸沸扬扬,舆论方向却出奇一致——“如何聚众瓜分掉这个白痴富翁的全部财产,让他滚回北俄啃面包”。张鑫傲决定不再恨陈翔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恨这个毫无理性的南汉老乡。他也觉得以往去恨对方完全是在浪费时间。那些命里不归此人有的东西终规在合适的时间公道地从其手里流走。他甚至开始怜悯起陈翔来。为他低下的智商和愚蠢的脾性而悲哀,为他终会不得好死却并不是出自自己之手而连连惋惜。时间还在继续。亢奋自信者在为未来而狂歌纵欲,沉默低沉者却在昏暗的图书室里孤独地等待着什么...他还能等待什么?等待奇迹?哪还会有面向他的奇迹发生!毕竟,数据为王。毕竟,逻辑绝不会错!全天下几乎所有人都如此认为,以致后来连这个固执的人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可反过来说,数据虽然不会错,但却会造假。逻辑虽然也不会错,可逻辑关系天生存在着适用边界。超过这个边界去妄加推断,最后只能会是一个结果——死无全尸。那一年,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从华尔街刮起来,从房利美公司开始,席卷撕烂了所有房地产的次级债,最终狂啸而出摧毁了看似牢不可破的世界信用体系。那一年,华尔街几乎所有的股票集体被腰斩,所有重仓房地产的金融大佬都在写完诀别信后跳楼自杀。那一年,北俄中央信托公司因债务问题被清算破产。曾经单价几百美元的股票最终以一元的价格被可迪诺夫斯基全部收成私产。那一年,张鑫傲失踪了...... ...又是一个除夕夜,陈翔应邀前去参加南汉国留学生的年夜会。举杯换盏,歌舞升平,以致通宵达旦。他今晚很是高兴,也喝了很多酒。到后来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不能自理了起来。于是约翰拖着他离开了会场。走到一半路程时约翰突然接到个电话,之后面色凝重地对陈翔说:“翔,据可靠消息,有人要在前面路上截杀你!怎么办,咱们换路吗?”
陈翔脑仁直疼,他扬了扬手,示意约翰自己看着办。约翰会意。车队在半路停下来后,他拖着陈翔坐进了一辆私家车里,示意其他车按原计划继续前进。“偷龙转凤”原本就是个好政策。可是不知为何,陈翔他们那辆小车刚走没多久就被几辆越野车逼停了下来。两个蒙面男子砸碎玻璃后仍进来几个烟雾装置,车上的人随即晕了过去......... ...他们被俘虏后也不知道在路上颠簸了多久,只知最后被人押解到了一个很冷的地方。当眼罩解开时,那刺眼的阳光一度让二人睁不开眼。直至视线清楚后,陈翔才依稀辨别出有两个老相识正坐在对面,微笑着看着自己。对,两个他都不想再见到的人:张鑫傲和维克多。维克多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可迪诺夫斯基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张鑫傲则是斜眼一瞥,伴随着声冷哼。陈翔扭头看了眼约翰,在确认他也没事后,淡定地说道:“你们想要什么?钱吗?只要不伤害我俩,事后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
维克多啧啧称赞道:“不愧是有钱人啊!”
张鑫傲并没看他,只是掏出腰间的枪轻轻拍在腿上,自顾自地哼唱着歌。约翰想起身挣扎,却被后面一个持枪小伙用枪托猛砸了下下巴,嘴角不住流血。陈翔环顾四周,发现将近四五十名男子团团地把他们围了起来,这些人手中都握着枪。还是这间屠宰场,还是这些人,还是这些枪,只不过和上次相比多了一个张鑫傲而已。陈翔苦笑一声:“张鑫傲,看来你这是来和我算总账的?”
张鑫傲冷冷地说:“为了逮到你,这一年我过得可着实不怎么舒服。老同学,你害得我好苦啊!”
“我害你?”
陈翔轻虐一笑:“难道是我让你加杠杆去买那些次级债的吗?如果你当时不是妄想一口气吃掉我,怎么会陷入现在这副田地?”
张鑫傲似乎被说到了痛处,上前揪住陈翔的衣领,拿枪抵着对方的头恶狠狠地说道:“商业奇才有什么用?还不是落到我的手里。我会将你大卸八块后装到水泥桶里,扔进太平洋!以后有机会的话,和那里的鱼虾谈股票去吧!”
陈翔表情很平静,看着他缓缓问道:“张鑫傲,咱们原是朋友!你我们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互变成敌人的呢?”
张鑫傲彻底被这话给逗乐了:“朋友?你什么时候真正配得上当我朋友?你原来只不过是我家赏饭吃的一条狗罢了!心情好了才会过去逗你一下而已。”
陈翔反问道:“即便如此,你我也不至于到后来反目成仇吧?”
张鑫傲懒得和他解释,直起身子坐回了椅子上。“张鑫傲,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在我临死之前,求你告诉我,叶莲娜的其它尸首在哪里?”
张鑫傲戏谑地盯着他看,仿佛在看小丑一般,又仿佛是在故意折磨着这个将死之人。陈翔耷拉下脸来:“你要清楚,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
张鑫傲略显吃惊地瞧着这个自大狂,临死之前居然还在嘴硬,简直是不可救药,不可救药。他连连摇头,将手中的枪递给旁边的随从,示意他开枪。哪知啪啪!两声,这个随从还没开枪,自己的胸口先中了两弹,鲜血狂涌,倒地不起。震惊不已的张鑫傲扭头一看,发现维克多正站在身后拿枪对着自己,而周围的那些人同样朝他举起了枪。“你疯啦!”
他狂怒道。维克多没接他的话。捡起那名随从的枪后,起身一拳将张鑫傲打翻在地。张鑫傲擦着嘴边的血,不敢置信地怒骂道:“维克多,你狗日的想黑吃黑?老子钱可没少给你!”
维克多还是没理他。直到看见有人走到陈翔和约翰背后解开两人身上的绳索时,张鑫傲才彻底明白,原来自己又被套路了,而且是被反套路。他趴在地上开始冷笑,一直冷笑着。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这荒诞的世道。陈翔站起身子,冷漠地看着地上这个可怜鬼:“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张鑫傲。告诉我,叶莲娜其它尸首被你藏在了哪里?”
张鑫傲幽怨地看了看维克多,又看了看陈翔。他扶起身子直愣愣地站起来,面容抽搐,似笑又似哭。他挑衅地摇着手指对陈翔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因为她早已不存在这世上了。或者应该这样说,它们已经以另外的一种方式在这世上永存了。”
接着疯狂地嘲笑陈翔:“你知道我们当时是怎么对待她的吗?哈哈!她不是迷恋强奸犯吗?在那几天里,五六个强奸犯没日没夜的对她轮番照顾,她在临死前吃得很饱啊!”
见陈翔眼睛充着血,张鑫傲看上去很是满意。他像条疯狗一样对陈翔露牙狂吠:“她被减成几十块供我那些狗吃了很多天,你现在如果要找,就从狗屎里找吧,哈哈哈!”
啪!一声枪响。紧接着张鑫傲捂着那个穿了洞的嘴嗷嗷狂叫,趴在地上痛哭了起来。陈翔握着枪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着,最后扭头看向约翰,将枪递了过去。约翰有些吃惊。愣了一下后,举起枪对着张鑫傲,一枪爆头。陈翔站在原地,情绪恢复了很久。同样需要冷静的其实也有约翰。此时整个屠宰场里静悄悄的。深吸一口气后,陈翔拍了拍约翰的肩,从他手中接过了枪。他略显伤感地凝视着面前的这具尸体,淡淡地对约翰说道:“去搜一下他身上吧!”
约翰在深吸一口气后,正做起精神走上前准备摸索。谁知又是啪啪!两枪,自己胸口徒然地多出了几个血洞。他不敢相信地扭头看了眼陈翔,眼中满是疑惑。在即将倒地时,那个痛下杀手的朋友还是快步上前接住了他。面对约翰询问的眼神,陈翔不忍地答道:“那个强奸犯的消息是你一开始透露给叶莲娜的吧?”
约翰先是一惊,之后眼神落寞了下来。“你被张鑫傲安排在我身边十多年,我也只是在最近才查清楚底细的。”
约翰开始紧紧抓着陈翔的衣服,用力往下拽,似乎想说些什么。陈翔握着他那只强有力的手,静静地说道:“你救过我很多回,我心里一直记得。放心,你女儿已经被救出来了,会被我安排好的。”
约翰的眼神变得温柔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陈翔,眼神格外空明。那是无奈?是悔恨?是不舍?没人知道。最后只剩下了一行逐渐冰凉的眼泪...陈翔握着约翰的手,略显孤独地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