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茹回了傅府,沉着脸坐在榻上一语不发。
翠儿小心地瞧着她的脸色,也没敢开口。
刚才那个古董店的掌柜说出的话虽然明面上没什么特别之处,但细品下来,就是嫌她们穷酸。
可这有什么办法,这已经是她们拿得出手的全部的身家了。
白雪茹素日里虽不算大手大脚,但自从搭上了嘉阳郡主,上赶着买了不少稀奇玩意儿讨她的欢心。
若是花出去的钱能听到响儿也就罢了,偏偏那个跋扈的郡主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在她眼里,你巴结她是理所应当的,她自不会放在心上。
翠儿心中不甘,但她此刻更担心白雪茹会心情郁结到又拿她出气。
“只要此事成了,我还愁没有好日子吗。”白雪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到了翠儿的耳朵里,那阴森的语气让她的心颤了颤。
翠儿咽了咽口水,没应声,只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翠儿,带着锦盒里的东西,一会我们再出去一趟。”白雪茹敛着眉目,平静地吩咐。
翠儿惊惧地看着她,结巴的声音中带着不确定:“姑娘说的是……从前四姑娘送您的那些东西?”
白雪茹拳头攥地紧紧的,她脸上闪过羞恼和愤怒,阴鸷的眼睛朝翠儿警告地一瞥,翠儿立刻噤了声,僵在原地。
那些东西都是以前傅月苓和她要好时,缠着送给她的。
那几年傅月芫和傅月檀相继嫁了人,从小被家人宠爱的月苓乍一失去了两个姐姐的陪伴,大哥又年长她太多,只得移情到白雪茹的身上。
从月苓十一岁开始,她便频繁地送东西给白雪茹。
但是她一样都没用过,还把这些东西全都锁了起来。
这是施舍,是侮辱,是傅月苓用来收买她的东西。
她用不着。
每每看到那个盒子,她都会有种强烈的屈辱感,但她要在傅府生活下去,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只得收下。
她跟着傅月苓见过很多世家公子,那些人都是以前没资格见到的。那些个公子初见到她时,眼里大多都是意味深长的,那种审视的目光刺得她浑身难受。
那种目光,彷佛她是阴沟地狱里爬出来的臭虫一样下贱。
当年三姐傅月檀出嫁回门时,看到她手中拿着的月苓刚刚送给她的发钗,说了一句“这是我几年前送给月苓的啊,没想到她还留着”,当时白雪茹觉得自己的脸被狠狠地扇了几耳光,再对上三姐笑意吟吟的目光,她几乎想夺门而出。
难道她只配拥有别人用剩下的废物、垃圾吗?
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那天,她把那个发钗掰成了两半,扔到了河里。
可是白雪茹不知道,那个发钗虽然时日久了些,但那是月苓最心爱的发钗,虽然是三姐姐几年前送的,但月苓一直都没舍得用。
自那之后,白雪茹再收到的每一件东西都被她扔到了角落封存起来。
床榻上的女子脸色铁青,指甲用力地嵌进了肉里,面上却云淡风轻道:“左右是些无用的垃圾。”
此刻她居然要用这些东西变卖银两才能解了当下的困境,叫她心里怎能舒坦?!
翠儿缄默不语,弓着身退了出去。
……
“霍明辰!回京这些天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啊?”女子的嗓音清澈透亮,惊讶中夹带着欣喜。
吴蔓今日闲来无事,在房中理了理她的珠宝首饰,突然想起来过段时间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辰,手头现银不多,于是拿了些平日不用的小玩意来当铺典当,谁知一进门就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霍明辰。
霍明辰听声音便认出了来人,闻言头也没抬,认真地核对着掌柜的账册,“我这才刚回来几天,京中这么多家店的账目都得看,忙都忙不过来,你要是想我了可以去我家找我,最近我都住在家里。”
“谁、谁想你了?!”吴蔓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自作多情。”
她别扭地偏过头去,将东西放到掌柜面前。久没听到回音,又侧头细细打量他。
这半年霍明辰一直在南方到处跑生意,人好像黑了些,还更成熟了些。但是不变的,依旧是这副好看的皮囊。
他抽空掀着眼皮瞧了她一眼,少女还是和他离家时一样,活泼灵动,半点都没变,嘴角勾了勾,语气闲散:“是是是,吴姑娘怎么会把我这个无名小卒放在心上呢,是我家郡主大人想你了,请您抽空去坐坐呢。”
真是油嘴滑舌,一点都没变。
吴蔓低着头,笑了。
“你今日大驾光临,怎么,没银钱了?”霍明辰一目十行,手下的算盘打得哗哗作响,账本一页接一页地翻着。
吴蔓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自觉地出了神。
“喂,想什么呢?”
吴蔓猛然回神,不自在地闪着目光,心虚道:“过段时间是姨母的生辰,我也不能送太拿不出手的礼物。”
算盘声音一顿,霍明辰不解:“距离皇后娘娘的寿宴还有两个多月呢,你急什么?”
“我……”
她想说,我想来这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你。可这话哽在嗓子眼儿,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得慢慢想送什么嘛,先把银子准备好了再说。”
霍明辰跟掌柜的交代好相关事宜,带着吴蔓离开。
二人一同从当铺里出来,与带着帷帽的白衣女子擦肩而过。
“看什么呢?”
霍明辰回头,看吴蔓还呆呆地看着当铺门口,他顺着望过去,那里空无一人。
吴蔓若有所思,“我看刚刚那身影有点像白姑娘。”
“哪个白姑娘?”
吴蔓眯着眼睛嫌弃地看着他,“月苓家的那个。”
霍明辰不在意地“哦”了声,拉着吴蔓往前走。
白雪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缺钱了?该不会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
脑袋上挨了一记,疼得她直咧嘴,气鼓鼓的,“干什么!”
男子的大手不算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头,“小小年纪成天想东想西的。”
“你不懂。”吴蔓心中有气,“你不会觉得白雪茹是什么好人吧?!也对,你们男人都喜欢这种柔柔弱弱看起来好拿捏的解语花,殊不知人家那温柔的面皮下藏着的是什么魔鬼面容蛇蝎心肠!”
霍明辰莫名地看着她:“你发什么小孩子脾气,我又没说什么。她是谁和我有何关系?我更不关心她是真是假是善是恶了。”
“那她若是欺负了月苓呢?!”吴蔓瞪着眼睛,她也不知道心中这莫名其妙的涩意从何而来,只觉得心里憋得难受,不舒服。
霍明辰脸色沉了下去,“那我自然容不得她。”他拉着吴蔓的袖子往前走,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了许久,他突然低声道:“她若是欺负你,我也是不能忍的。”
吴蔓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他牵着她的手,眼眶瞬间红了。
霍明辰转头看到这般景象,无奈地笑笑:“若是受欺负了,你得告诉我,我给你做主。你三哥别的本事没有,报仇的法子多的是。”说罢用袖子粗鲁地擦了擦她的眼睛,惹来一记怒视,彻底笑出了声,“真是个小孩子,多大了还哭鼻子。”
声音闷闷地,小声反驳:“我都十四了,不是小孩子。”
霍明辰淡淡道:“小着呢,比我小那么多,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话音落,他皱了皱眉,陆修凉那个混蛋和他一样大,月苓才比吴蔓大一岁……
抿了抿唇,心中把禽兽畜生骂了个遍,这才觉得舒服了很多。
……
白雪茹从当铺出来,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缓缓舒了口气。。
天色渐暗,白雪茹站在原地久久出神,翠儿忍不住小声提醒:“姑娘,天暗了,我们快回去吧。”
“嗯。”她收回视线,余光却看见一白衣公子正朝这边走来。
她心中欢喜,将帷帽掀起来,看着那人走近。
墨色长靴踏在地上,好像一步一步走进了她的心里。
福了福身子,脸色微红,柔声道:“姚公子,真巧。”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只敢唤他一声“公子”,只有在四下无人或者在傅月苓面前,她才有胆子叫他“之骞哥哥”。
“白姑娘。”
温润公子,翩翩如玉。
白雪茹红了脸颊,声若蚊蝇:“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正要回府。”姚之骞没什么话要和她说,此刻也不想久留,他向白雪茹施了一礼,玉石般清朗的声音缓缓而出:“似乎要下雨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府吧。”
“姚公子!”
姚之骞离开的脚步一顿,旋身看她。
白雪茹咬了咬唇,终是放心不下那件事,“听闻公子去傅家求亲,不知……不知公子和月苓妹妹的婚期可定下了?”
纵使心中有万般的委屈,她也要问个清楚。这件事情日夜纠缠着她的思绪,备受折磨。
姚之骞瞳孔微缩,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谦逊有礼。
白雪茹松了口气,她刚刚应该是花了眼,看错了。
“终身大事皆为父母作主,此事我尚且不知。”顿了顿,笑道:“若是有幸与傅家姑娘结亲,是姚某毕生幸事。”
姚之骞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会矢口否认被拒婚的事实,也许是自欺欺人,也许是此刻依旧不愿相信她心里没有他。
他转身告辞,走得潇洒。
白雪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盯着男子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消失不见。
起风了,雨快要来了。
她默不作声地将帷幔放下,面前的视线又变得模糊不清。
“走吧。”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