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已过,此刻正是亥时,院中一片漆黑,丫鬟婆子都已入睡,月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日里才见过,此刻却更加想他了。
他今日上门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不知是不是等不及了。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上一世没有的,从她果断地拒绝了姚家的求亲开始,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上一世,她没去上街迎大军回朝,也没在宫中恰好遇到他,没有他替自己解围,更没有今日的上门拜访。
月苓心下怅惘,突然觉得春日的夜晚也是如此寒冷,她竟然有些怀念昨日背后贴上的那个温暖的胸膛。
漆黑的房中,传出一声叹息。
实在没有睡意,月苓起身,随手抄起挂在一旁的淡蓝色披风披在身上,拿了一只烛灯走出了房门。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地未全湿便停了。空气中的水气顺着鼻腔钻入肺管,带着丝丝的凉。
明月皎皎高挂空中,薄雾般的月光洒了下来,朦朦胧胧,更显寂寥。
黑夜中,一双眼睛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变得更加幽深且压抑,那里面情、潮、涌动,再难自抑。
她站在院中,将蜡烛放到石桌上,坐下。
单手扶腮,抬头看着星星,暗自出神。
不知他在做些什么,睡了没有。
身后的房顶上,身穿墨色长袍的男子长腿微屈坐在屋顶,后背半靠着屋脊,手里拿着酒壶,静静地看着少女的背影。
黑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微风拂过,发丝飞舞,整个人愈发的冷淡疏离,孑然独立。
这么多年,他看的最多的便是她的背影。
每每午夜梦回,那背影都是他最珍惜的画面。
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比此刻更想占有她,这种念头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心,无比强烈,甚至疯狂。想让她只看到自己,想让她对着他笑,想让这天下所有伤害她的人消失。
可她越是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就愈发胆怯,不敢僭越。
心中的猛兽就快要失控,可理智告诉他要忍耐克制。
黑暗中两个人,静默无言,谁也没有发出声响。
突然,月苓似有所感,鬼使神差般地朝身后的房顶看去,黑暗的夜色里,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坐在房顶上,面容看不真切,但身形却很熟悉。
月苓的呼吸一滞。
这感觉很奇怪,那一瞬间她竟不觉得害怕,她眯着眼睛,努力地分辨那人的身影。陆修凉却毫不费力地看清了她的样子,许是酒意上了头,此刻看着她娇憨的样子,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月苓手指捏着披风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何人在那?”
心却剧烈地躁动着,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沸腾了起来。黑夜寂静而隐秘,压抑的声音平添了一种刺激,她居然十分喜欢这种感觉。
陆修凉微微勾起嘴角,心想她可真是胆大,也不怕他是歹人。那晚好像也是如此,陆修凉皱了皱眉,她的警惕性竟如此差吗?
无人答话,她有些生气。这人是胆小鬼吗?一次两次偷偷来看她,被发现了还缩着头不敢出声。
她站起身,对着他的方向,“为何不敢说话?”
陆修凉听出了她的不悦,更觉得可爱,眼看佳人就要恼怒,拎着酒壶轻身一越到了她面前。
就这样低头,借着朦胧的月光专注看着她。
“将军为何在此?”
“路过。”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香,月苓低头便看到了他手中的酒。
月苓险些被气笑了,这人把她当傻子糊弄吗?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拎着酒壶躲在她的屋顶上,这要是被别人看到,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了。
难道还要让她再经历一次被人千夫所指的痛苦吗?
她没好气地回道:“哦?将军随身还带着酒壶?喝酒当去酒楼才是,无缘无故躲在我的房上,是何居心?”
男子低低地笑出了声,喝过酒后嗓音更哑,整个人显得慵懒随意,“赏月。”
月苓抬头看着星空,小声嘟囔,“月亮哪看不都一个样吗?我房上有何特别的?你休要诓骗我!”
话音未落,腰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缠住,身体一轻,叫声还未出口,眨眼间就到了房顶上。
“你!”月苓怒目而视,气他突然的举动把她吓了一跳。
陆修凉眼底含笑,却没把她放开,“有何不同,上来看看便知。”
月苓没发觉两人此刻姿态多亲密。
上一世他们时常有这样的肢体接触,她早就对他的怀抱习以为常,此刻乖巧地任他搂着。
她抬头看着月亮,月色美的让人挪不开眼,原来高处的景色竟是这般迷人。
她看得出神,而他痴痴地看着怀中的她。
月苓转回头,与他四目相对。
月下的男子剑眉星目,一双桃花眼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有吸引力一般,将她卷入那无尽的漩涡之中。心跳骤然加快,一时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以前他是不是也时常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样看她?她竟不知他笑起来这样好看。
月苓慌张地垂下眼睛,眼神飘忽不知该看向哪里,“将军真是好雅兴,不知道翻过多少个屋顶才这般熟练?”话刚出口,她就被自己酸酸的语气吓到了,羞窘得差点咬了舌头。
一时间气恼得不行,手臂用力挣了挣想脱离他的怀抱。
奋力挣扎了许久,额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无奈钳制着她的那一双臂膀像铁一般牢固,一时气急,再开口竟带了些哭腔:“你、你放开我……”
陆修凉眸色更深了些,心中有股急躁又猛烈的火焰急于喷涌而出。
这样撒娇的样子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刚刚饮下的那壶酒烧得他的五脏六腑更加灼热了些,他微微低下头,情不自禁地覆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小心摔。”
月苓被耳边喷洒的灼热的气息烫得缩了缩脖子,安安分分地待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耳边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我从未爬过什么姑娘的房顶,今日真的是路过。”
他没说谎,确实不是有意的。
白日里离开古董铺,他心下不安,即便平日里有他派去的暗卫盯着傅府的动静他也放心不下,于是就悄无声息地守在外面,像很多年前的那些日子一样。
晚饭时他又去赴了霍明辰的约,喝了些酒。
分别后他没骑马,拎着酒壶沿着街道慢悠悠地往回走着,本打算直接回府休息,可不知怎么又走到了傅家门口。
明明陆府和傅家真的不顺路。
他想,大概是他的心落在了这里,所以不管他走去哪里,都有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来找她。
月苓歪着头看着他,“将军是嫌自己的名声不够差吗?”
“嗯?何故这样说?”莫非是嫌他太过孟浪……
“你这般行径,若是被外人看到,恐怕要说三道四了。”
陆修凉轻笑一声,语气竟有些狂妄:“无人能发现我的行踪。”顿了顿,补充道:“除了你。”
月苓脸红了红,小声反驳:“那将军也要考虑我的名声啊……”
终究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儿,就算平日里再肆无忌惮,有些时候也该注意分寸才是。
陆修凉沉吟片刻,低声道:“理应如此,是我考虑欠佳了。”
应该早点把她娶进门。
他盯着她娇俏的侧脸看了半晌,又温声开口:“我未曾预料到你会出来,更没料到还发现了我。”
“我……睡不着,在屋里闷得很,出来走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头,好像冥冥之中总能一眼找到他。
“将军还是少喝些酒吧。”月苓小声抱怨着,“醉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也就是我知晓将军为人,若是换了旁人,肯定要与你生气的。”
他想说他没喝醉,可看着她粉嫩的唇瓣一开一合,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妥协。
轻叹了一声,“依你就是。”
月苓觉得有些冷,往男人怀里缩了缩,重新抬头看起了月亮。
她说了解他的为人。
陆修凉的心沉了下去,他自嘲地想着,连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他的阿苓就像这月亮一样皎白,他多想亲手在她身上刻上自己的标记,让她永永远远独属于他一个人。
他从来不曾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唯有那些用命拼来的军功还有握在手中的权利,可这些令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他眼里都一文不值,它们也都是因她而存在的。
她此刻乖巧地待在他的身边,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一点也不排斥他?甚至是有些好感的?
陆修凉觉得身边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喉结滚了滚,眼神越来越温柔。
“阿嚏……”月苓吸了吸鼻子,有些赧然。
陆修凉脸色不太好看,沉默地把她身上了披风紧了紧,搂着她的腰,脚尖轻点,飞了下去。
是他的错,怎么能让她在屋顶吹了这么久的风呢。她身体不好,又是刚刚病愈,若是再生了病……
陆修凉眼里凝起风暴,心中的自责越来越强烈。
他松开她,沉声道:“快进去吧。”
她看着他冷着的脸,心中却十分温暖。以前也是这样,只要她身体有点不适,他就比谁都要不高兴,更加小心翼翼地对待她。
月苓眼眶有些热,低声说“好”。
房门缓缓关闭,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板之间。
月苓背靠在门上,慢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