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正是盛夏时节。
明明昨夜刚下过一场雨,今日非但没有觉得凉爽,反而更加闷热,让人愈发烦闷。
“姑娘,您怎么不画图了?”
小丫鬟看着吴蔓竟然在绣花,心中直犯嘀咕。
吴蔓冷着脸,一针一针地绣着,仿佛手中的针扎的不是锦缎,而是与她有血海深仇之人的脸。
小丫鬟头皮发麻,干笑了两声,悄悄闭了嘴,退到了外间。
从未见过主子心情这么不好。
没过多久,突然一声惊呼。
吴蔓皱着眉,刚要斥责,小丫鬟瞪着眼睛举着一个东西跑了进来。
“姑娘!你看这个!蜻蜓!”
吴蔓视线顿住,抬手接了过来。
不是蜻蜓,是机关蜻蜓。
她反复看了看,眼中迸发出光芒,真是妙。
这蜻蜓做的栩栩如生,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做工精细,设计巧妙,能模仿真实的蜻蜓飞行,且没有机关发动的嘈杂声。
她将这物什凑到眼前,才能将一个个精细的零件看得清楚。
蜻蜓的主人手还很巧,吴蔓自认做不到。
“姑娘,这蜻蜓尾部好像是空心的。”
吴蔓闻言连忙翻转,果然是空心的,里面似乎有张字条。
是封信。
“吴姑娘,我知我伤了你的心,从前种种皆是我的不对,不知这些天你可消气了?”
“前几日你同我说的公开轮椅制作方法的那一事,不知你是否改了主意?即便你气我,可是这样的好事我还是想求你带我一起,我想陪你一起去完成你的愿望。”
“其余诸事我皆已准备妥帖,唯有这改良一事颇为棘手。我复原了你的图纸,可有些地方被风吹走,我没有找回来,图纸依旧残缺,我很抱歉。”
“若姑娘愿意与我共同完成这件事,请将回信放到这蜻蜓中,它会将你的答案带给我,只是在下适逢病中不便出门,待日后我会登门拜访。”
“若不愿意,这蜻蜓便送予姑娘,它未回,我便知晓你的心意,从此不再打扰。”
“望安好。”
吴蔓看完了这封信,心中涌出一丝委屈。
他说想一起完成她的愿望。
他懂什么?他怎么如此确定她的愿望是什么……还说什么一起完成,谁要和他一起,他的脸怎得这般大呢。
“姑娘,你怎么哭了……”
小丫鬟忙抽出手帕,为她拭泪。
吴蔓背过身,鼻音浓重,“无事,你退下吧。”
她坐到床榻上,反复看着这封书信,哭着哭着又笑了。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想要一起完成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从未说出口过。
她希望女子可以为官,希望残缺之人尚有享受生活的权利,希望这世道人与人的差距能小些。
但这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自己都没办法挣脱世俗的束缚,何谈改变这世道呢。
如今竟也有傻子与她一样的天真,明知不可为,明知做不到。
吴蔓将信纸捂在心口,靠在床边,低着头喃喃自语:“他说他生病了,我要不要去看看他……”
她手中把玩着机关蜻蜓,爱不释手。
这小小蜻蜓竟可以容纳如此大的一张纸,萧琸真厉害。
吴府门外不远的大树上,萧琸脸色苍白,正一瞬不瞬盯着府门的方向。
小太监在树下急地团团转,又怕被人发现,不得不压低声音,“世子殿下您快下来吧!您昨夜刚得了风寒,怎能爬树啊!”
要是贵人掉下来有个闪失,陛下定会问责,他的脑袋哪还保得住啊!
萧琸嫌他聒噪,斥责了声,让他闭嘴。
话音刚落就咳个不停,脸色愈发苍白,他许久不见蜻蜓飞出来,心彻底凉了下去,眼前一阵发黑。
小太监看他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心提到了嗓子眼。
萧琸知道了,她不愿见他。
轻身一跃,落到地面,垂着头往康王府走着。
“苦肉计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便要返回封地,在那之前定要让她回心转意。”
他为了让她心软,特意淋了一夜的雨,而后又去了城外的山上吹了一夜的风,今晨终于如愿地病倒了。
萧琸撑着病体回了屋,直接栽倒在地上。
……
康王府外,吴蔓拍了拍门。
大门打开,是那个小太监。
“吴姑娘?”
小太监是个人精,他早看出来世子喜欢吴姑娘,也知道他们吵架了,恐怕世子这病也和吴姑娘有关。
他转了转眼珠,声泪俱下,“姑娘!您快去瞧瞧我们世子吧!他今早发了高烧,还非要嚷嚷着找什么图纸,刚刚竟是直接昏了过去,现在都还没醒呢!”
吴蔓变了脸色,急忙进了府门,急匆匆往里面走,“看过大夫了吗?你们怎么不好好看着他啊!生病了还瞎折腾!”
“姑娘您骂的对,都是奴才们照顾不周,可是世子说一不二,我们说话他不听啊,您来了就好了,世子就听您的话!”
吴蔓脸一红,抿着唇不作声。
来到萧琸的门外,吴蔓犹豫不前。
“我进去不太方便吧……”
男未婚女未嫁,她进一个男子的卧房,有些不妥。
小太监不管她说什么,将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您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世子是王爷之子,也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不算外人,况且这府中并无旁人,您要是对我们世子不管不顾,那世子醒来必会继续折腾自己,您菩萨心肠,帮帮奴才吧。”
语毕,对着吴蔓跪下磕了个头,起身退了下去。
吴蔓站在门外,叹了口气,“罢了。”
推开门,屋内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
萧琸面无血色,紧闭着眼躺在床上。
吴蔓抿着唇,慢慢走到窗前,垂眸看他。
这人长得是真的好看。
病弱的样子更加好看了。
他最好看的便是那双眼睛,可如今却紧紧地闭着。
月苓总说她家将军相貌京城第一,可吴蔓却觉得萧琸更胜一筹。
他看上去不如陆将军那般有攻击性,而是会让人如沐春风,让人想要亲近。
可他却说自己没什么朋友。
吴蔓搬了个椅子放到床边,默默看着他,心想着天黑之前他若是不醒来,她便只能离开。
不知萧琸是否听到了她的心声,下一刻竟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幽深似海,他注视着你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诉说似的。
萧琸睁开眼,有片刻的恍惚,“是幻觉吗……”
吴蔓扑哧笑了,“世子殿下烧糊涂了?”
竟然是真的!
她竟然来看他了!
萧琸竟生出几分羞涩,他拉了拉被子盖到脖颈,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突然咳个不停。
吴蔓起身倒了杯水,将杯子递到他面前,“难不成世子是想让我喂你吗?”
萧琸慌忙爬起身,双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吴姑娘!你来看我?”萧琸飞快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几步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问道:“你不生气了?”
吴蔓抬了抬下巴,“生气,但是我更看重我们的事业,这次就勉强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她别扭地把脸扭向一边,轻哼了声,小声嘟囔着:“唯这一次。”
“好!好!姑娘放心!”
萧琸笑得开心,因太激动又咳个不停。
吴蔓皱着眉,指向床,不自觉地带了些命令的语气,“回去躺着!”
萧琸一边咳一边笑,顺从地躺了回去。
她在撒娇却不自知,真可爱。
他眉眼弯弯,眼中流淌着星河,心里似是裹了蜜一般甜。
“萧琸。”
“嗯?”
他侧头望去,吴蔓正晃着手中的蜻蜓。
“这个送我吧。”
他笑了,“本就是送你的。”
吴蔓坐到桌前,将蜻蜓捧在手心专注地看着,手指轻轻点着它的翅膀,“你没说,你说若是我不原谅你它才是我的。”
可我既想原谅你,也想要这个蜻蜓。
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渐渐有什么情感不自觉地溢了出来。
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喜欢。
“你喜欢我便多做几个,想要什么样的都做给你。”
吴蔓兴奋地蹬了蹬腿,“萧琸,你真厉害,这叫什么?”
“机关术。”
“我能学吗?”
“能,不难。”萧琸顿了顿,眼神认真,“很有趣。”
像你一样。
不,它不及你有趣。
你是这天下最特殊的存在。
比光还耀眼,比水还澄澈。
“那你教我吧?这个真有意思,我喜欢!”
萧琸狠狠怔在原地,长久没出声。
再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你喜欢?”
怎会有姑娘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呢?
这些不无聊吗?
吴蔓毫无察觉,她还在认真研究着其中的奥妙,“是啊,太有意思了,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吴蔓此刻好崇拜他,她只会设计那些大家伙,还从未玩过这些小玩意儿。
手下用力,不小心卸掉蜻蜓的一只翅膀,吐了吐舌头,“哎呀,嘿嘿,掉了……”
叹了口气,“萧琸,这个看上去好难,你别是骗我的吧。”
“我不骗你。”
“不过再难我也要学,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她鼓弄了半天,成功地将蜻蜓五马分尸。
“……”
这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难!
啊!好烦!
臭萧琸!果然又是骗人的!
萧琸靠在床头静静看着她,嘴角挂着笑意,眼神也格外温柔。
吴蔓挠了挠头,将那些零碎聚成一堆,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手指揉搓着衣角,“咳,那个……萧琸你好好休息,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她红着脸小跑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咬了咬唇,微扬着下巴,“帮我把蜻蜓修好!”
萧琸看着她慌慌张张地逃离,低低笑出声。
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薄唇轻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