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便想让师父掐指算算博渊是否安全,也是巧了,刚踏出房门,就见师父匆匆出了璠云宫。执扇唤了一声,师父也未曾回眸,索性好奇的跟了上去。
帝君脚踩祥云,不一会儿便落在了一棵晶莹璀璨的神树下。
那神树通体荧光发亮,阳光洒下,为其渡上了一层华丽的金边,晃得执扇眼睛疼。
这是何处?
印象中,自己从未来过此地,可为何,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呢?
正疑惑时,就见师父大手一挥,一面隐形的屏障兀地出现在了半空中,在他身前,却有一条通往结界的大门。
透过那光芒四射的大门,隐约可见结界内风光旖旎之景,而令执扇惊叹的是,那一排雕梁画栋的华楼下,赫然立着天后与若离二人。
若离怎会在此?他不应该随博渊一道去了北海龙宫吗?师父着急见他二人,究竟所谓何事?
视线所及的范围越缩越小,执扇忙捻决化出一只流萤,赶在那光门消失的最后一刻,驱使它落在了若离的后背上。
这是执扇闲来无聊时,从书中自学得来的一种窥听术法,至今方才派上用场,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用。
见帝君到来,天后忙亲迎上前,拱手行礼道:“见过师父!”
帝君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天后,落在了她身后的若离身上,白眉微蹙,缓缓问道:“博渊为何没来?”
“禀帝君,殿下他……”若离低着头,未敢直视帝君圣颜,“殿下昨夜辛劳,尚未起身。”
“胡闹!”帝君一摔袖袍,负手背过身去,“雪鸾,你可还记得,为师为何将小萱儿禁足两千七百年,又为何让你安排博渊来璠云宫取仙丹?”
天后道:“忘忧草的存在牵扯着万物枯荣,它们的血能治愈世间一切顽疾,心亦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忘忧花神因故堕魔,焚灭了忘忧谷所有生灵,您匆匆赶到时,却也只找到了一株被剜去心脏的忘忧草,这株忘忧草,便是小萱儿。
没了心的小萱儿变得枯黄濒死,您为了救她,不得已让她作为吾儿的伴生灵出生,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怎奈,苏醒后的小萱儿早已变得无情无心,您只好劳心费神,为她造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您将她禁足,是不想外人知晓她的存在,让吾儿亲自去取药,则是想为他们制造些机会,好让执扇那颗玲珑石心因情生根,开枝绽花。
忘忧草的心正是它的花蕊,只要玲珑石心开了花,小萱儿便能拥有一颗真正的心,那颗心,亦是主宰万物枯荣的关键。师父用心良苦,为了三界,为了苍生,舍小爱,赴太爱,此等风节,雪鸾没能相忘。”
“你既清楚,为何着急定下那龙族公主的亲事?你可知,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小萱儿好不容易萌生的根芽,便会于朝夕之间毁于一旦,如此,三界岂能安泰,苍生何以无忧?”
“此事的确是雪鸾考虑不当,但那日,妖帝也在凌霄宝殿中,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一时情急,这才不管不顾选择先发制人,定下了龙族这一桩亲事。却不想因此忽略了执扇的感受,好在吾儿处理得当,总算成功压下了此事。”
“压下了便可以十个光景不见人影,压下了便与那龙族公主成天厮混在一起,把执扇晾在一边,不闻不问?”帝君语气愤然,恨铁不成钢道,“你记住了,忘忧草生根发芽离花期尚早,执扇原就拥有一颗七巧玲珑心,智慧超群,并不好糊弄。你既想取她的心,那就好好管管你的儿子,别让为师精心策划的局,毁在他一时的贪图享乐上。”
“是,雪鸾谨遵教诲!”天后恭敬的应。
帝君微微叹息,指了指若离又道:“回去告诉你家殿下,他隐匿锋芒,化身小婴儿待在执扇身边三个月之久,不正是为了三界苍生,委曲求全嘛。此番,你们务必先将那龙族公主送回北海去,他二人以后缔结良缘,自也有的是机会。眼下最关键的,是加深他与执扇的感情,如此,那三个月的隐忍,才算值得。”
若离埋着头,小声嘀咕:“可殿下说,他不想再应付那野丫头了,这段时间的伪装属实太辛苦,太憋屈了。”
“糊涂,冥夜辰前脚刚走,你们便这般懈怠,真以为他不会卷土重来吗?昔日,我将执扇从你家殿下神识中剥离,冥夜辰就迫不及待将你安插在博渊的神识里。
此后,冥夜辰又让你放毒蛇咬执扇,以毒攻毒,其目的,正是在等执扇自然生长到三千岁。冥夜辰假扮成博渊去璠云宫取药,也是为了借机查探执扇的脉象,得知时机成熟后,他又刻意在凡尘,安排了一场又一场邂逅。
冥夜辰如此处心积虑,定也是为了让执扇因情生根,从而得到她那颗能起死回生的真心,他现在离开,不过是见执扇已然生根落情,暂且放下罢了。等到忘忧草绽花之日,冥夜辰势必强取豪夺,也唯有时刻待在执扇身边方能近水楼台,明白了吗?”
“若离明白了,若离这就回去转告殿下。”
“慢着!”帝君出言制止,深谋远虑道,“回去告诉你家殿下,想个妥善点的说辞,好好解释一下自己久不与执扇见面的原因。”
“帝君放心,殿下此次是以护送苒七公主回龙族为由,堂而皇之不去璠云宫的,若执扇非要追问的话,殿下便会以重伤为由,搪塞过去。”
“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帝君点头赞许,又道,“今日着急找你们,便是算出执扇已心生疑虑,你二人速速回去告知博渊,以免再生枝节!”
“是,师父!”
“谨遵帝君懿旨!”
天后与若离同时应下,帝君再次一挥袖袍,那结界又自动打开一扇光影小门,确认过四下无人后,他三人这才相继离开了结界。
他三人走后,那结界便也失了踪迹,只余下一棵荧光闪烁的巨型神树,在其后,一个单薄的身影手扶树干,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一刻,执扇是多么希望自己那窥听的术法毫无作用啊!
那一番部署精密的商榷之语灌入耳中,如万根毒针贯穿胸膛,将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天后讲,她的心是师父用玲珑石所化,可为什么,石头化成的心也会疼!
原来,天后才是师父真正的弟子;原来,她才是博渊的伴生灵,是一株主宰万物枯荣的药物而已;原来,博渊对她不离不弃的喜欢,不过是虚情假意,骗取她真心的花言巧语罢了!
师父骗她,冥夜辰骗她,若离骗她,连博渊也骗她!
他们合起伙来,设计了一出执扇仙子意外将天界太子扇下凡尘,变成小婴儿的戏码。他们运筹帷幄,让她一步步踏入其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无法自拔。
他们所有人的目的,皆是为了得到她那颗真心吗?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师父养了她三千年,日日栽培,时时教诲,精心呵护了她三千年;冥夜辰几次三番出手相救,他就像个暖心的大哥哥,对她呵护备至,关爱有加;若离跟了她两月有余,为她解惑,逗她开心,与她嘻闹打趣了两月有余;博渊陪伴她的那些时日,生死与共,患难相携,他与她早已是交心的情谊,过命的友亲。
他们一位是她的师父,两位是她的朋友,还有一位,是她想着开心,见着高兴,拥着抱着满心欢喜的人。
他们是不可能骗她的,她应该相信他们的!
这一定是梦,是个恐怖漫长,是个无论她怎么掐自己,都没能醒转的噩梦!
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执扇踉跄着步子,一步一晃往霞光殿走去,她想求一个答案,一个哪怕残忍,却能得到博渊亲口证实的真相。
霞光殿今时不同往日,执扇想要进去,持有火凤令牌也不行,天兵拦着她,不让她进。
执扇没心情陪他们瞎耗,天兵不让她进,她便持扇硬闯,直到霞光殿内的天兵漫天乱飞时,执扇方才收起玉扇,冷眼踱步到了博渊寝殿外。
然,未等她踹门,那扇紧闭的大门却已兀自打开了,但开门之人不是博渊,而是发髻蓬松,衣衫不整的龙族公主——苒觅。
见执扇杀气腾腾,苒觅忙拉扯着自己凌乱的衣物,慌张道:“执扇姑娘,你要做什么?”
“博渊呢,我要见他!”执扇语气颇冷,脚步未挪。
苒觅不自然地往内殿瞟了一眼,装着胆子拦在执扇面前,她言:“我回龙宫的时候遇贼人袭击,殿下为了救我,受伤甚重,至今仍未醒转。”
“所以你便宽衣解带,彻夜缠绵于他榻上?”
“执扇姑娘,你别误会,我有自己的心上人,他是……”
“住口!”执扇冷声打断,接着便高声一喝,“博渊,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立刻就滚出来见我,要么,等我走了,你再替你的女人收尸。”
话音落下,内殿忽传出一阵急咳,苒觅着急忙慌奔近博渊榻前,将他搀扶起身,扶着他来到了执扇面前。
“是若离跑去告诉你的吧?真是,我都说了,不要大惊小怪。你看,我伤得并不重,真的,一点也不重!”博渊只着了一件丝绸质的贴身里衣,面色苍白如纸,唇瓣黯然失色,但见到执扇时,他的眸中蕴开了笑意。
从苒觅肩头抽回手来,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等着执扇主动投入他的怀抱:“执扇,我好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凉意从眼底直窜心底,又从心底蔓延至全身,执扇悲凉一笑:“原以为,我会是九重天上,最会花言巧语,最会算计人心的那个人。如今看来,是我太高估了自己,你才是最会虚情假意,玩弄别人的那个人。博渊,这一场对弈,终究是我输了,但,你也赢不了!”
话罢,执扇已然决绝转身,那个答案早已不再重要了,因为博渊用事实告诉了她:他在骗她,用假意重伤,欺骗,玩弄她的感情。
她就是个傻子,是个帮他人养心的工具,是个被所有人背弃的可怜虫!
“执扇……咳咳……执扇?”
身后传来了博渊的呼唤与急咳声,他真的装得好像好像呀,比她那拙劣的演技,好了太多太多!
那个待了三千年的家,早已回不去了,执扇不愿再做那颗被人执掌于指尖的棋子,她要离开霞光殿,离开璠云宫,离开这个虚伪无人道的九重天。
可离了九重天,她又能去往何处?
执扇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走,只知,自己绝不能就此停下,也不会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