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由不得我顾虑将来了。”
年鹤延抬手落在她后颈,揽着她将头抵在自己胸膛。
“你听。很久之前,它的跳动就由不得我了。”
王安妤偏过头,仔细聆听着他胸膛鼓噪的跳动声,一下,一下,有力又坚定。
“我都做好了先生永远都不会对我动心的准备。”她声音有些低哑。
她拿着念珠跟先生表明心意被拒绝,此后的很长时间,她梦中都是先生斥问她“何为伦常,何为廉耻”的画面。
年鹤延动作温柔抚摸着她垂落的发丝。
“此事怪你。但凡你看过我叫钟掌柜还给你的匣子,便不会这样想。”
乱了纲常,丢了伦理的何止她一个。
后来他无数次庆幸,所谓的师徒只是口头定下的名分。除了他们,唯无言的天地,和偶然路过的清风知晓。
他伸手勾出王安妤脖子上露出的一段红线。
平安牌是父亲生前亲手雕刻,供在佛前念过四十九卷经书,受过香火熏染。
让钟掌柜将平安牌还回去,他也经过了许久的矛盾纠结。
那时,他就隐约知道,对于王安妤,大概此生都无法再说出违背她心意的话了。
“我很后悔。”
王安妤伸手,环抱着他的腰,往他怀中钻。
早知道……
可惜没有早知道。
“也好,”年鹤延将她揽紧,“给我半年的时间理清那些顾虑。甚至无需你再多言,我便已先向自己妥协了。”
“那,先生会后悔吗?”在往后某一天,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对方。到那时,先生可会后悔遇见她。
“可能会。”
年鹤延将她扬起的头重新按入怀中。
“后悔没有早些遇见你。”这样,她从前生命中的苦和难,都能替她挡着。
曾幻想过先生接受她的心意,会是怎样的心情。
王安妤捏着他的手掌,没有惊心动魄的激动,只觉得心安。
天色渐晚。
年鹤延送她上马车。
“大乾要乱起来了,会怕吗?”
王安妤任由他帮忙将帷帽戴上。
“只要先生在,我就不怕。”
“嗯,我会在。”
他语气笃定,就像梗在中间随时离开的隐患并不存在。
王安妤点头。
“我相信先生。”她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先生留下来。
回到西府王家,府上的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举止间透露着小心。
瞧见她回来,几个年幼些的下人藏不住神色,带着欢喜:“四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她语气平平。
下人们便如倒豆般说道:“是三姑娘,她在院子里砸了许多东西,还将涟漪姐姐也罚了。奴婢们都不敢去明慧馆当值,三姑娘她动辄就是打骂。”
“还有院子里的摆件都换了四次了。府上的东西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挥霍,这个月给下人的月例都要发不出来了。”
府上没有主事的主母,是要乱作一团了。
可惜,王安妤没有要接手这烂摊子的意思。
“这些事,你们跟管家说过了么?”
几个下人们面面相觑,皆是低头不语。
“呵。”
王安妤轻笑。原来是想借着她的手整治王清芸。
“佩珠,把这几位带去见无为,让他好好理一理。我们府上虽不显赫,也没有平白少了下人的道理。”
佩珠应下,招手叫上还怵在原地的几人,往前院走。
“说起来,是有些日子没见过三姐姐了。”王安妤将帷帽递给一旁的小丫鬟,对佩兰道,“陪我去明慧馆转一圈。”
“是。”
从明慧馆进去,就见院子里跪着一堆下人,为首的便是涟漪。
她半边衣服被水湿透了,零星挂着茶叶沫子。
“四姑娘。”
人都在这跪着,自然也没人给王清芸通传了。
王安妤提着裙摆径直走了进去。
屋子的地上凌乱一片,想寻个落脚的地方实在不容易。
她无视脚底的碎瓷片,从容走了进去。
王清芸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柄玉如意,眼神发空,不知看着哪里。
“你这个样子,是为唾手可得的权势失之交臂而痛苦,还是为靖王抛下你独自离开而伤心?”
王清芸难得这样平静地看了眼她,并未说话。
王安妤便自个人答了。
“你这样的人怎会有真心,便是失意,也只会因为富贵。你为何会选择靖王,你当有多少人是相信你是真心爱他那个人。”
“你又比我清高多少?”
王安妤笑了。
“这点上,我确实比你高贵。”
她知道,跟王清芸聊真心,无异于对牛弹琴。
王清芸七岁,就能借用白氏的手将母亲毒杀,还将一切推到白氏跟胡氏的内宅手段上。可见即便是一心为她的白氏,价值也只能体现在可利用上。她哪里会明白何为“真心”。
“听说,靖王要在江东登基称帝。”
王清芸猛地抬头看她,眼神灼灼。
王安妤神色不变,继续道:“真是可惜了,若你跟靖王早一些成婚,或许坐在皇后宝座上的人便是你了。对了,没人跟你说吧,赵芷柔被接走了,算算日子差不多要到江东了吧!”
赵芷柔是被赵家接走的。
赵家或许还想借着她跟靖王密切关系。
“你胡说!”
王安妤耸肩:“信不信随你。不论江东怎样,都跟你没有关系了。王清芸,不论你白笃行弟子的身份,还是准靖王妃的名头,你往后余生,都只能在女观里度过了。”
她露出几分得意的笑。
“我会跟父亲说,尽量给你选择好一些的女观。”
“不可能!”王清芸将手中的玉如意拍在桌上,“不会的,父亲他最疼我了,怎么会送我去女观。”无异于让她去死。
“你可真蠢。都到现在了,你居然还以为父亲是真的疼你。”
王安妤笑了两声。
“即便他从前是真疼你。可白家跟着靖王反了,你们母子的身份只会阻挡王家的晋升,比起整个家族,你又算个什么。”
王清芸未必不清楚这点。只是没有退路的她,只能抱着这点可怜的幻想,希冀王峥能给她一个好的归宿。
王安妤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任凭她怎么挣扎,只是越收越紧。
王清芸闹了几日,没吃多少东西,很快就没了力气。
“我真想就这样掐死你。”
王安妤松了手,看她跌坐在地上粗喘着气的样子,眼中满是轻蔑,“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更想看你在女观中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你。”
王安妤将擦拭过手的帕子丢在她身上,施施然转身离开。
明慧馆重新恢复了死寂。
当晚夜里,王安妤被吵醒。
“怎么了?”
佩兰点着灯进来。
“三姑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