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湖的长廊有一牌匾,蓝底白字书着“秋实”,字是一笔书成的,洋洋洒洒且不失神韵,匾右下角的一捺处,勾勒最深、剑意最浓,落款是两个娟秀小字——陆霜。
“我少时便问过,为何叫是秋实,却叫秋水湖?”
“姐姐是笑着回答的,这字不是给湖提的,秋实,说果物肥美,秋实者,品德端正。”
丁三带着马车堵在长廊的入口,游人本是指指点点抱怨,在看到车架前四匹高俊的马后,他们纷纷噤声离去。
倒不是嫌麻烦,陆行是怕等会儿的动静太大,伤着人。
小钰踩着碎步,四处张望着,一会儿来到湖边,一会儿踩在高石,目光所落是高处的楼宇。
“臭老头怎么还不下来,让公子白等!”
陆行白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嫌他慢可别带上我,晁陶是长辈,你就安心等着吧。”
卓尚暖观察着谈笑的两人,抬头看着门匾上的秋实,心中无比震惊:这就是武仙的剑意吗?一抹无痕,染天人血,为人间正名。
“秋实、秋实,但是此二字中藏着的剑意都足够我领悟到大宗师的境界。”卓尚暖小声嘀咕,对两人口中的晁陶生出好奇。
问天阁的大门处,走出一高一低的两个人。男孩手里捏着一本书,一只手别在身后,学大人端庄;女孩侧目看着心上人,向前方的空气挥拳,拳风烈烈。
卓尚暖注意到他们,心中冒出一句话,“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少善学,可称如意郎君。”
她的身侧,陆行解释道:“女孩叫陈霏,家里权高位重的,男孩叫周良,贫苦人家出生。”
陆行转头看向卓尚暖,挑眉问道:“若让你硬挑一个,你喜欢哪一个?”
卓尚暖面上一愣,微微一笑,“我的话,会喜欢男孩,远看着是个读书的苗子,还是文静些好。你呢?”
陆行说道:“我喜欢女孩,拳至纯粹真性情,弯弯绕绕的惹人烦,这世间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能少一点是一点。”
“哦~”卓尚暖眼中有惊讶,问道:“听你这番话,心思很重。”
陆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周良和陈霏已经走到他的前方。
周良作揖道:“家师在换衣裳,他说今天是个隆重的日子,要穿得正式一点。”
小钰撇撇嘴,笑骂道:“又不是找女人,臭老头打什么哑谜,磨磨唧唧的,不像是自强不息的武夫,反倒像个娇滴滴的姑娘。”
“就是——”陈霏接着小钰的话,上回二人已经见过了,一回神二回熟,“小钰姐说得对,师父明明是个第六楼的武夫,却活得像个书生一样。爱喝茶、爱下棋,还总是一个人扎在书堆里,我每每问他,他就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烦死人了。”
陆行面露笑容,瞥了眼高高的楼宇,“武道第六楼?这你就小瞧晁陶老前辈,他的功夫,能高到天顶上去。”
“高到天顶上去?”陈霏嘀咕着陆行的话,小眼睛冒星星,“莫非师父能登上山巅?”
卓尚暖心中喃喃:何为高到天顶上?盘古开天地,头顶天、脚立地,这可不是区区山巅武夫能比的,人间武道有脱凡的上三楼,这第八楼、第九楼才能有天顶一说。
这般一想,她心中对晁陶的好奇更重。
“哈、哈哈——”
笑声爽朗,晁陶从大门走出,着黄金软甲,头戴凤翅紫金冠,两根修长的雉鸡翎晃动。
“是老夫的错,让小钰久等了,”他大步流星,朝着陆行拱手,“老夫晁陶,见过世子。”
陆行颔首,“前辈无须多礼。”他再是摊开一只手,指着卓尚暖,说道:“这位是卓尚暖,应天书院来的夫子,前辈当她是自己人便好。”
晁陶莫不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卓尚暖,微笑道:“姑娘远道而来,今日老夫做东,请姑娘见见世面。”
陆行调笑道:“前辈可莫要吹牛皮,卓尚暖是应天书院来的,多大的能耐没瞧过,你若是不出全力,怕是难了……”
“你小子……”晁陶笑道:“激我是不?老夫偏受这激。”
话落,晁陶腾空而起,几个步子就来到秋水湖的中心。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下对着湖面,一时狂风四起,湖面的涟漪从中心向四周蔓延,湖岸有拍浪,如一声声破空的拳鸣,这接连不断的拳声就如一曲高歌。
“这湖下面藏东西了?”卓尚暖目露疑惑。
却是没人回应她的问题,陈霏跟着闭目打拳,感受着其间暗藏的拳道真意,而周良则拿着一支铅笔,观察着陈霏的拳姿,将拳式上的错误尽数记录下来。
另一边,陆行和小钰也在练拳,或者说是舞拳,二人的拳式交集在一块,看着截然不同的路数,组合在一块却是极其自然。一阴一阳的长生真气在二人的身上交替,明显陆行身上的长生真气更为强大,但在阴阳交集下,小钰身上的长生真气迅速飙升,甚至有隐隐超过陆行的苗头。
“这几个人,也太不普通了吧……”卓尚暖心生感慨,便是有人跟她说这些练的是天赐之拳她都信,这一招一式,浑然天成,挑不出一点差错。
若是卓尚暖知道四人的所学所练皆是出自晁陶一人的话,怕是会对晁陶肃然起敬,人的一生何其仓促,便是书院那些天资卓越者,穷其一生能走明白一条道就万幸了,何谈走多道,还没有出大的差错。
“秋实,老夫跟你低头还不行?你且出来,这回绝对威风!”
晁陶的真气朝湖心涌去,硬生生挤出一个大的漩涡,中心的浪花四溅开,正赶着湖面上的狂风,凭空是好几个水龙卷。
“老夫不骗你,信我,我以大道发誓如何。”晁陶满脸通红,一副很着急的模样。
“你说上回?上回是没办法你知道吗?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
“你说我不稀罕大道,啊呸!你问问全天下的人,有人会不稀罕大道?老子稀罕得很,你信我,真的。”
晁陶的嘴越说越快,掌心的真气从未停过,深入湖心数十丈,隐隐能瞧见湖底有一个影子。
“行行行,我向武仙起誓好不,若是我再骗你,就让武仙罚我去湖底陪你个十年八年的。”
晁陶举起左手,右手控制着真气下压,湖底的影子终于露出来庐山真面目,那是一杆系着红缨的长枪,枪身刻着纹路,有些像花朵,枪尖雪白,有两道前浅后深的血槽。
“铮、铮铮……”
湖底的银枪抖动,越抖越快,红缨随之舞动,真气下潜至河床,将枪身周围的湖水彻底隔绝开。
武道第五楼,断江境,武夫只手断江的能耐在晁陶的手中发挥了出来。
“铛!”银枪窜出,与极快的速度和浪花相撞,造成的声响犹如龙吟。
银枪冲入云霄,拟把白云揉碎,如一条白龙长畅游天地,所在之处风雷涌动,像是在宣泄着积聚了多年的怒意。
晁陶嘿嘿笑道:“你个混蛋,还不是给老夫忽悠出来了,你骗不了老夫的,你比我还要善战。”
银枪有意,平日落惊雷,直直向晁陶劈去,枪如白芒藏匿其中,向晁陶的天灵盖而去。
晁陶面不改色,右手向天,掌心一合,将雷电溟灭,再是踏云腾空起,双手稳稳抓住枪杆,凭空借力,死死抓住秋实,不让它再乱跑。
“够了啊,外人还看着呢,难道要你家主人丢人不成?”这话说得小声,是跟秋实的悄悄话。
晁陶握枪,再是登步起,一瞬入云端,枪意如龙向空荡荡的世界挥动,游荡在雪津城上空的每一处,似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权。晁陶顺着秋实的心意,跟着他在天空中横冲直撞,惹出无数音爆声,天空传出接连不断的轰隆声,让雪津城的百姓误以为是平日的惊雷。
卓尚暖呆呆看着,已然是目瞪口呆,“谁要再说这老头是武道第六楼的武夫,自己就跟谁急!这哪是中三楼能有的能耐,至少得是山巅境的武夫才行,大道不形于色。”
她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种登临武道第八楼的方法,纳道入体,以自身五脏六腑为天地,人道合一。
晁陶这种情况虽然像,但不全是,若真是武道第八楼的武夫,闹出的动静也会更大,少说一个天门问世。
“哈、哈哈……”
晁陶手持银枪立于问天阁的楼宇之上,豪迈的笑声以秋水湖为中心向整座雪津城传去。今日过后,雪津城的子民都会知道,问天阁中的老者至少是一位山巅境的武夫。
……
长乐侯府,房中燃着一炷静神香。
“喵——”狸花猫窜入屋内,许是被这难听的笑声吵到了,她一脚踢翻香炉,再是撅着屁股卧在毛垫上。
王举名睁开久闭的眸子,抬首看向窗外,喃喃道:“还有一日。”
“晁陶,当年与李寒光赌战,落败后藏到了问天阁。”
“呵,”王举名摇头,将垫子上的狸花猫抱入怀中,抚摸着它的头,笑道:“一个失败者,有什么可威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