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被纪云泱抱着走了许久。
在短暂地说了几句话后,纪云泱又把她禁言了。
安然生气地瞪他,却只换来他闲适又悠然的笑语,“你现在嘴皮子这么厉害,我的心脆弱得很,听不得太多。”
“不然。”纪云泱笑眯眯地看向她,“我怕我忍不住真把你丢了。”
安然翻了个大白眼。
呵,狗男人。
威胁她?
他要真丢,早就丢了好吧。
再说了,她怕他丢吗?
有本事你就把我丢了!
安然在心里大声咆哮。
但不得不说,跟着纪云泱走比跟着温斐然走省心。
温斐然开路的动作虽然利落飒沓,但仍然稍显狼狈,纪云泱就显得干净多了。
更别提她被纪云泱一路抱着,压根就不需要自己走路。
每当前路遇到枝叶阻碍时,都会有蓝色的火焰将其烧为灰烬。
稀奇的是,这火焰只在特定范围内燃烧,一旦那要碰到他们的东西被烧光,火焰也便立刻熄灭,从不会烧到别的地方去。
安然目不转睛地看着。
“怎么,看呆了?”
头顶传来纪云泱的调笑声。
她抬眸看去,在幽幽火光的映照下,他下颌线清晰流畅,宛若剑刃一般凌厉,唇角一半上扬,别有闲散不羁的逍遥感。
再往外望去,是黑惨惨的天空。繁茂的树枝遮挡着,天空像是被切割得形状不一的豆腐块,偶尔有闪烁的星子飘过,但光芒微弱得很。
除却脚踩枝叶的沙沙声响,静谧无比。
恍然间像是身处于世界缝隙中。
安然有些累了。
一旦出现这样的念头,深深的疲惫便如同海水,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说到底,在这个小世界,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有着血肉之躯的小姑娘。
她的精神在进入梦境之后有了极大的损耗,身体又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奔波,方才情绪起伏又那么大,属实是有点撑不住了。
腾空的后背还在隐隐作痛。
安然估摸着淤青红紫是少不了的,毕竟她刚弹出梦境时撞到墙壁上的那一刻是真的特别狠。
血都要呕出来的那种。
头重,脑袋昏,四肢无力,脖子也酸。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感觉她整个人都要瘫痪了。
安然头轻轻一歪,靠在了纪云泱的胸膛处。
刹那间,纪云泱行动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呼吸似乎也随着这一下而停了。
但它们快得仿佛是人的错觉,不过几息,又恢复如常。
安然不曾注意到。
一旦有了借力的地方,她就省力了许多。
她静静靠着,视线描绘着布料中隐约出现的暗纹。
还以为纪云泱会说些什么,没想到他闷不吭声。
这倒不像是他的做派。
一直被无形中施加了力道的嘴巴突然轻松了许多。
安然直觉自己可以说话了。
她问,“你打算做什么?”
不说不知道,一说才发现,声音沙沙的,哑哑的,还有点摩擦撕扯的难受。
安然咽了口唾沫,稍稍润了一下喉咙。
但还是难受。
安然闭上嘴巴,连接着讲话的心思都没了。
管他要做什么呢,她人都在他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他便吧。
纪云泱道,“自然是去找接应温斐然的人。”
“我现在的身份,是温斐然,并非纪云泱。”
安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身份是温斐然的,那长相呢?
安然好奇地仰头看了纪云泱好几眼。
在纪云泱出现之前,那时的样貌是温斐然真实的样貌吗?
应该是吧。
“不是。”
嗯?安然惊讶。
纪云泱怎么好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他能听见她心里在想什么吗?
“自然。”纪云泱继续回答。
安然无语。
那岂不是她方才的所思所想都被他知道了。
纪云泱这一手藏得够好的啊。
不过也无所谓,刚好她懒得说话,想说什么,在心里默念,也能跟他说话。
纪云泱笑,“你这心态够豁达的。”
“寻常人家一知道我可以读到他们的内心想法,第一个反应都是慌张不已。”
“你倒好,居然还就这么利用起我的能力来。”
她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再者,她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有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
“是挺坦荡的,估计‘狗男人’这三个字,也更想亲口骂出声吧。”纪云泱调侃道,丝毫没有生气的意图。
安然懒得理他这句话。
她回到了纪云泱一开始说的那个“不是”上。
安然在心里问纪云泱,“你说的‘不是’是什么不是?”
“那不是温斐然真实的模样吗?”
纪云泱不正面回答,只慢悠悠放慢了步伐。
安然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答案,又发现他脚步变慢,一下子明白了。
吊人胃口呢。
呵,她是那种能被人吊胃口的人吗?
这一个小小的问题就能吊起她的胃口吗?
这也太小瞧她安然了。
安然心平气和地闭目养神,什么也不想了。
许是又探查到安然的心里想法,知道来这一招对她没什么用,纪云泱也不端着了,“他的样貌也是我的样貌。”
“温斐然本就是我在这个小世界的一个分身。”
安然睁开眼睛。
神奇,她只知道主世界的大能者可以在一个世界里修炼出不同的分身,还不曾听说过可以跨世界修炼分身的。
纪云泱在主世界那么神出鬼没踪迹难辨的,想来也是跟他在小世界有分身有关系了。
“想知道我在小世界为何可以有分身么?”纪云泱问。
如果她想知道他就会如实告诉她么?
“不会。”
安然:“……”
那他说个什么劲啊。
“几百年前你跟着我时都不曾知道,几百年后你忘了我,我当然更加不会与你说。”
“除非……”纪云泱压低了声音,“你重新记起我。”
安然再度无语。
真不知道纪云泱为何一定认定她与他是认识的。
他既然能够得知她的内心想法,就应该知道她说的都是真实的。
她几百年前确实还不曾存在,何谈认识?
他就不能去查一查那个让她进入梦境的人么?
安然想起了不知道被谁附身的赵逸泷。
“我无法得知他是谁。”纪云泱回应她内心的想法,“但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无论你如何否认。”
“我不知道你这几百年经历了什么,为何会是如今这副状态,又是什么造就了你的失忆,不过,我会把你丢失的记忆找回来。”
马的嘶鸣声响起。
安然眼前豁然开朗,火光冲天。
一波黑影立在跟前,纷纷举着火把。
他们身着夜行衣,尽管有火光照耀,夜色下仍旧显得影影绰绰。
为首的一人上前一步,将火把交给后头的人,解下三角巾后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主子惩罚。”
安然看到他的半边面孔上均是诡异的花纹,鲜红如血,仿若图腾。
纪云泱声音低了几个度,像是混合着冰碴子,与面对安然时的语调全然不同。
“人呢?”他冷冷淡淡地问。
“抓到了。”花纹男站起来,朝后头招一招手。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披头散发地从后面被人押着走了上来。
直到那人跪在面前,被花纹男撩开头发,举起火把照亮面孔,安然才认出她是谁。
“春玉。”安然喃喃道。
春玉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她,神色倒是毫无异样。
仿佛对自己被抓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安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春玉怎么会被抓?
花纹男恭敬垂首,“主子,她身上属下已经全部搜查过,并没能找到谷玉。”
“但是,属下搜到了这个。”
花纹男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双手呈上。
是一枚小巧的圆形玉佩。
纪云泱不语,将安然放下来,单手搂抱住她。
他将安然的头轻轻靠倒他怀里。
一众下属眼神凝固在一处,对纪云泱此举视若无睹,也不曾向安然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接过玉佩,往上抛一下,再抛一下。
横过手抓住在半空中下落的玉佩,纪云泱看向跪着的春玉,“哪来的?”
春玉看也不看,目光仍旧投在地面上,“九皇子既然认出来了,便不必明知故问了。”
纪云泱哼笑一声,“给你台阶,你不要。”
“并非我不想要,只是九皇子给的台阶,我恐怕走不下去。”
安然听着春玉不卑不亢的话,不禁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不错不错,这个态度真不错,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心虚,即使被押着跪在地上,形容狼狈,却仍旧在气势上不落下尘,与纪云泱平等对话。
她很是欣赏。
纪云泱探听到安然内心的想法,眉头一挑,低头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正在专心致志看着春玉呢,忽觉身上一松。
她动动自己的手和脚。
诶,能动了耶。
纪云泱放开了她,往前走了几步。
一条手串被他甩到了春玉面前。
是那条红珊瑚串珠。
“母妃连这个都给了你,道你一句心腹,不为过吧?”
春玉盯着那串珠,沉默不语。
“说,谷玉在哪里?”纪云泱问。
春玉将目光从串珠那儿挪开,对上纪云泱的视线,“我不知道。”
“谷玉一直都在贺一一身上,那是她娘亲给她的遗物。”
“可今日我在她尸体上搜寻的时候,并没能见到。”
“不知道?”纪云泱后退一步,忽地笑了,“那你便无用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从腰间抽出匕首,狠狠地朝春玉捅去。
春玉似是没想到纪云泱说也不说就动手,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伤口处。
纪云泱抽出了匕首。
“噗通”,她仰面躺倒在地面上。
血花在她胸口晕染开,连着她颤动的身子,安静得诡异。
春玉死了,死前也没有合上双眼。
花纹男给纪云泱递上帕子,他接过,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沾血的手指,把匕首和帕子都交给那人,“走吧。”
花纹男问纪云泱,“主子,这具尸体,咱要不处理了?”
纪云泱声音冷酷,“处理掉吧。”
花纹男逼近尸体,那花纹在此刻尤其鲜艳,像一朵盛开在人脸上张牙舞爪的花。
他蹲下身,掏出一个小瓷瓶,掀开上面的木塞,往尸体上一倒。
声音滋滋作响,那尸体极速萎缩,沸腾,不过几个眨眼间,就化为了一滩水。
花纹男牵过一匹马来,纪云泱走过去,拍了拍那马。
安然走到这一滩水前,久久凝望,心里五味杂陈。
她没有特定的想法,但是心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