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胆的天道见此情状松了口气。
是谁,是哪个好心人救下了气运之子?
或者说,该说气运之子不愧是气运之子么,这个时候都还有人来救他。
那树枝本来就是安然随手驱使着本源的力量从周边的树木上折下来的,虽然还有意识地挑选了比较锋利的树枝,终归是凡品。
在面对还是个平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气运之子时,这些灌注了安然一部分力量的树枝还能造成杀伤力。
但是一旦遇到的对手是修仙到一定程度的大能者后,那可就有点不够看了。
安然在看到那道金光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来人是谁。
“姑娘戾气何必如此之重,他不过是不愿拜你为师罢了,也不必到枉丢性命的地步。”
这话语柔和儒雅,是长者的谆谆教诲,语调不急不缓,极为包容。
随着金光的闪现,一个人出现在安然跟前。
长眉长髯,满头银发,衣袂飘举,端得是一个仙风道骨的气度。
老者精神矍铄,眼神露有精光,笑容蔼蔼,慈眉善目。
安然抬起头,清澈的双眸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
“你是天衍宗的长眉道人。”
长眉道人笑着点头,“正是。”
安然又将目光投到长眉道人身后生死未卜的庄景明身上。
鲜血还在从他的伤口处涌出来,把他身子底下的土地染红了一大片。
他双眼向上翻着白,微微眯着一条缝隙,四肢时不时细微地颤动一两下,呼吸浅之又浅。
看起来是命不久矣了。
哪怕现在人还活着,要是一直让他流着血,估计之后还是会没命。
但安然现在并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感觉到被反噬。
显而易见的是,庄景明之后不会死。
既然不会死,那必然是被人给救了。
安然想着,便把视线收了回来,仍旧是看着长眉道人和蔼的双目。
“你要收他为徒。”
长眉道人捋了捋胡须,“姑娘知道?”
安然点头,“我知道。”
她说:“我不想让你收他为徒。”
长眉道人哈哈大笑,“你这姑娘,还真有意思。”
他探头问安然,“我不收他为徒,改收姑娘为徒,如何?”
安然认真地想了想,“不好。”
长眉道人饶有兴趣地问,“为何不好?”
安然不假思索地回道,“你打不过我。”
长眉道人一愣。
还不等他把安然话里的意思完全反应过来呢,他便“砰”一下从半空中摔到了地上。
地面皲裂出缝隙,长眉道人硬生生把身下的土地砸出了一个坑。
不,这不是他砸出来的,而是把他从半空中压下来的那股力量砸出来的。
灰尘扬起,在他满脸的诧异中,安然双手背在身后,极为冷静地走到了坑的边沿。
她从上往下,沉静地看着他。
既没有打败大能者的喜悦与骄傲之情,也没有其他要对人一击必杀的杀意。
只有纯然的平静。
好像这对她来讲,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长眉道人头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了居高临下望着他的这个小姑娘身上的深不可测。
吐血的冲动从他喉管处不断地上涌,但都被他一一忍下,心肺处隐隐作痛,被狠狠砸下的四肢现在还处于麻木的状态,长眉道人拼尽全力才找回了一点使用手的感觉。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几百年平稳跳动的心脏,此刻正在极不规律极快速地跳动着。
一声又一声,几乎要把他的胸口撞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因为长久不曾有过,以至于让他觉得陌生,等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是害怕和紧张。
在面对比自己实力更强大的对手时油然会生发出来的情绪。
安然静静地望着他,“我说了,你打不过我。”
这哪里是打不过?
这是连打都还没开始打,分明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长眉道人还有心思看她此刻的状态,与之前并无二样。
他费尽心力地思考方才自己被压下来时的感受,想着面前这小姑娘是用什么样的法器、符篆又或者是阵法把他打下来的。
可他看来看去,思来想去,都只能看到小姑娘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的手上并没有凭空多出来的武器,人也没有变化,甚至连周身的气场都还是一如往常。
长眉道人心下大骇。
这莫不是哪个久不面世的老祖宗突然出关了?
可他自诩活得够久,见识过的世面,知道的秘闻也算不得少,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呢?
到底是哪位老祖宗,面容看起来会这般年轻,实力又是无法估量?
还是个女子。
要知道,他们修仙之人,哪怕是真的飞升成仙,也不可能有永生享用不尽的寿元,顶多是把自己的寿元再延长上一段时间。
而修仙的好处之一,则是延缓人的衰老征兆,令肌体保持在强盛状态。
不过这种保持也各自有各自的差异。
这种差异便是显现在各人的天资之中。
谁踏入修仙一道的路途越早,谁便越有可能获得大的成就,容颜保持不老。
看这小姑娘的面貌,又见识过她方才的威力,长眉道人心下几乎已经确定这是哪位他不曾听闻过的大能了。
想想也是,这世上散修千千万,保不准他遇上的就是哪位散修大能呢。
看她行事这般随心所欲的样子,看着也与散修一贯的做法很是相像。
长眉道人越想,心中的那份恐惧便越盛,在久久未散的疼痛之中,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刚才不仅想要与这位祖宗抢徒弟,竟还妄图将她收入门下,可不就是在变相地侮辱人家么?
也难怪她要给他来这么一个教训。
想到此处,长眉道人立刻颤声说道,“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尊上,还请尊上饶恕在下。”
悬崖边上的天道心情复杂地看着狼狈求饶的长眉道人。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安然的确有很高的武力值。
笑话,她可是天道化身诶,这天地间的什么东西不能为她所用?
哪怕是空气,她随手那么一抓,只要有心,也能变成伤人的利器。
这些苦苦修仙的人,就算是老狐狸老祖宗了,任是别人再怎么仰望,在安然面前,那也跟路边树根旁的小蚂蚁一样,根本就不够看的。
可事情本来不应该这般发展的。
按照天道的想法,安然应该是化身成为一个普通人,或者说是天资高超的普通人,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以一介小姑娘的身躯,轻轻松松就把一个天衍宗的大能给干趴下。
这般行事,怕是她的身份会在人界引起大乱。
天道幽幽叹了口气。
他这是造出了个麻烦出来呀。
可是想想,似乎也没有不对劲。
安然本身便不通人界情理,她有什么样的做法都不奇怪。
甚至可以说,这样不把他人放在视线当中的做法,才是最为正常的。
面对长眉道人弱了气势的求饶,安然歪歪头。
“我要饶恕你什么?”她问得无辜又单纯。
好似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
长眉道人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没有听到长眉道人开口说话,安然也不尴尬,她似乎本来就不打算与长眉道人说话,只是自说自话接了下去。
“我不饶恕你。”
安然说。
话音刚落,才堪堪恢复点力气爬起来的长眉道人再一次砸在了坑底。
只不过这一回,他再也没法爬起来,发出声音了。
大地轰隆颤抖,坑周围的泥土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朝着中间合拢过来。
几个眨眼的时间,长眉道人的身躯就被泥土吞噬了。
地面平整如初,仿佛不曾开裂过,也仿佛不曾吞下过一个人。
安然走过去,淡然地在重新合上的地表走了几下,看了看。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可天道就是能看出她此刻的心情来。
安然无疑是满意的。
检查完土地,安然抬起头来,看向躺在不远处人事不省的庄景明。
眼神之冷酷漠然,令天道心里一凉。
安然朝他走去。
但这个时候的安然身上,发生了一些之前不曾有过的变化。
她走的每一步,都无比缓慢,重若千钧,鞋底踏到地上,就好像巨大的石块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还伴有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音。
安然清秀的面庞,渐渐显现出枯槁的神色。
血泪从她的眼眶中流下,在两边快速瘦削下去的面颊上留下一道刻骨铭心的血色痕迹,滴到地面上,霎时就把土地溶出了一个个小洞。
她的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光芒之凛冽犹如一把把削铁成丝的寒刀,又在刹那间钝化,从发梢开始,寸寸发灰变作雪白。
安然正在被反噬。
天道的目光不由凝到了气运之子身上。
这么看来,气运之子必死无疑。
顶着反噬对肉体造成的重伤,安然面上淡定地来到了庄景明跟前。
“我知道你在装死。”
她说。
庄景明的手指动了动。
被安然这么一戳破,他知道自己再装下去就没有意义了,便一咬牙,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满脸都被赤色的血糊住的一个人型。
安然几乎是不成样子了。
庄景明被唬了一大跳。
“你!”他愣愣的,连字都没法再蹦出来几个。
原先想好的求饶的话全都哽在喉头。
只因此刻的画面实在诡异。
安然没给他再次说话的机会。
她伸出手来,对准庄景明的方向,隔空一捏。
“砰!”
一阵血雨在半空里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