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血雨下在了本就变红的土地上,也下在了天道的心里。
只不过,在天道内心中变作了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救命,他捏出来的女鹅怎么会是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性子?
天道原先见安然诞生的时候,还存在着老父亲般慈爱的心思。
现在可好,虽然他觉得自己还是个老父亲,但他的女鹅跟他想象当中很是不一样啊。
怀着老父亲心肠的天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气运之子被安然轻轻一捏,捏得血肉尸骨皆无存,与大地融为一体。
待那血雨下完,安然也支撑不住了。
从她毫不手软地用土把长眉道人埋了以后,她的身体状况就在急剧恶化当中。
深重的反噬征兆在她身上层层剥落显现。
直到气运之子看见她时,她也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当气运之子完全化作尘埃,安然也轰然倒地。
她变成了一坨辨不出形状面目的血色糊糊。
天道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手抓住了,紧缩着闷闷地痛。
“哎呦!”他焦躁地一拍手,“真是造孽呀!”
看到现在,天道可以确乎无疑地肯定,他捏出来的女鹅在某一方面是有问题的了。
但是什么问题先不表,他得先下去把他的女鹅给捞回来。
这反噬得连个人样都没有了,那哪成?
天道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心念一动,便从悬崖边上来到了安然身边。
安然化作的肉坨坨安安静静地堆在土地上,血色的水一刻不停地从堆积的肉/缝间流淌出来,渗进了土地里。
这短短几刻钟时间不到,这方土地就融进了几个人的血液精气。
不是大能的就是气运之子的,还有天道化身的。
天道望着脚底下被浸得松软殷红的泥土,不知道之后这里会生发出什么样的造物。
这造物,又会属于哪一界?
不过这并不是他此时要细究的重点,是以这念头不过在脑海中一闪便罢。
安然虽是没了原先的形状和模样,因着本身天道化身的特性,体内自有源源不断的生机回转,仍保持着清醒的意志,见天道出现在面前,肉堆堆轻轻动了起来。
一呼一吸之间,它仿佛又重新拥有了生命。
肉/缝间的血水留得更欢快了。
只不过,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这场景是极为恐怖的。
天道掌管世间万物,在悬崖边站着看了不知道多少六界的事物,更恐怖丑陋的东西也不是没见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安然变成了这么一个坨坨,他有一种呼吸一窒的感觉。
从心理上来讲,他是真的不怎么能接受啊。
他的女鹅,他那么大那么完整一个女鹅,才刚刚诞生没多久的一个女鹅,怎么就这样了呢?
虽然是她自己造的吧,可天道那颗慈爱的老父亲的心就是涌上点淡淡的忧伤。
尽管自己的女鹅是有那么点不对劲,但一定还有这次这个气运之子的问题。
天道想,这个气运之子也很不对。
他为什么就不答应他的女鹅拜她为师呢?
这样女鹅就不会想要杀他。
不杀他,她也就不会遭到反噬了。
安然见天道站在她跟前久久不动,面色复杂纠结,肉堆堆动得更频繁了。
其实她更想讲话来着,可是很明显,一坨肉是没有嘴巴可以让她来讲话的。
天道贴心地说:“女鹅,你可以跟我传音,不需要用嘴巴讲话。”
安然经天道指点,回想起方才天道与她传音时的感觉,迅速就掌握了传音的窍门。
“这就是反噬么?”她问天道。
“对。”天道说着,就要一扬手,把她带回悬崖边。
“等等。”安然说。
天道听到安然的话,停下了手,“怎么了?”
安然不应声了。
随着她的沉默,天道惊讶地发现,面前的肉坨坨正在发生着变化。
许多突起向外伸展,上下拉直,变幻出了不同的形状。
渐渐的,不成人样的一坨又站了起来,逐渐变作了一个人。
那正是安然。
一层光晕笼罩在她身上,化出一身从头裹到脚的衣物,她淡定地一抹面上尚未消散的血水,眨着双透亮的眼睛看向天道。
“我变回来了。”
天道默默地把她从上看到下。
很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的,看起来还挺正常。
他的女鹅真厉害,都不需要他来捞,一下子就自己搞定了。
不愧是他捏出来的女鹅。
天道表示与有荣焉,心中横生出一股子莫名的骄傲与自豪来。
“是。”他说,“你变回来了。”
安然撇撇嘴,望向方才气运之子躺过的地方,“所谓的反噬,不过如此嘛。”
天道顿了顿,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嘛,其实这次的反噬还算轻微了。
气运之子的气运与天地生气息息相关,跟他们也脱离不了关系。
安然这么干脆利落地把人给干掉了,就相当于是把自己身上的肉片给削了下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那个“自断一臂”。
她的做法就是自断一臂,可不就是“我杀我自己”的缩小版么。
只不过气运之子的气运还比不过安然天道化身的磅礴力量,所以还没到一命换一命的地步,但反应也是会有的,也就是所谓的“反噬”。
这反噬的程度,就看气运之子自身的气运有多少了。
很明显这个气运之子的气运并没有强盛到特别能够影响他们的地步。
所以安然不过是变成了一堆肉坨坨,还能传音,还能自我恢复。
这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天道在脑海里清了清思路,正想先夸一下安然,再跟她慢慢道来这其中的关窍。
只听到“啪嗒”一声。
面前刚站稳的安然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倒了下去。
天道微微张了嘴巴,要说的话自动消失在了唇边。
他的目光顺着往下。
安然半边身子重新融化成了肉坨坨,并且还有蔓延的趋势。
她半张脸粘在地上,软趴趴的,只剩一只眼睛还留有完好的形状。
里头依旧清澈透明,仿佛是从水底散发出来的光一般。
安然动了动自己还没化掉的手臂。
不动还好,一动,那手便也掉了下来。
画面看起来着实恐怖得很。
若是哪个赶路人恰巧路过,估计是直接就要给把命给吓没了。
天道一言难尽地看着持续融化的安然。
还好,他是天道,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遇见这样的场景,还是很淡定的。
不过看安然这个情况,那气运之子的气运还是有点威力的哈。
天道讲,“我还是把你捞回去吧。”
安然眨了眨那幸存下来的一只眼睛以示回应。
她的嘴巴也化成了一团,张也张不开。
“好。”天道听到她的声音,是传音。
他这次没再犹豫,一挥袖子,连肉坨坨带他自己都一起运回了悬崖边上。
悬崖的后边有一处暖池,走过去时,上边还萦绕着丝丝缕缕的乳白色水汽。
如梦似幻。
天道默默变出肉坨坨的安然,小心翼翼地把她沉入暖池当中。
血水刹那间便把池子的水染红了。
但很快,那一面红色的痕迹又被乳白色水汽掩盖,杳无踪迹。
安然沉在水底,无声无息。
这暖池是安然最初诞生的地方。
她的血肉与骨架,均是由暖池中的水化成的。
其实这暖池中的水,便是这天地生气化出来的。
天地间生气不灭,这暖池里的水便源源不断。
若是有朝一日,天地间的生气几近枯竭,那这暖池也将不复存在。
现在自然是不存在生气枯竭的问题,它们在世界上,仍然充盈得很。
而被反噬的安然,也能在暖池内得到很好的疗愈。
趁安然在被池水治伤的时候,天道开始思考她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凝思一会儿,双指并拢,朝暖池那儿甩出一道白光。
水汽散开,渐渐的,一股细长的水流蜿蜒着从平静的池面延伸出来。
它自身七绕八绕,竟把自己捏出了个安然的小人模样。
只不过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是大体上与安然有些相似。
小人在半空中站稳,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没有眼睛的脸朝四周转了转,似乎是在“看”什么。
不过片刻,它便将脸对准了天道。
天道朝它弯了弯手指,“过来。”
小人便撒开了手脚,朝着他走来。
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重。
它时不时还停下来,歪歪头。
天道笑了,“是我将你造出来的,你无需怀疑。”
小人便继续前进,蹦到了天道的手掌心上。
甫一站定,它便不动了,安静极了。
“真是一点也不活泼。”天道嘟囔着,开始仔细检查小人。
它的身子剔透澄明,毫无杂质。
天道皱起了眉。
他终于知道安然哪里出问题了。
安然她,没有情丝啊。
这个小人就是最原始状态的安然。
若是她有情丝的话,小人的脑袋里应该有一团五颜六色的光彩才对。
可是现在这个小人没有。
天道联想到之前安然的表现,恍然大悟。
难怪她对气运之子下手那么干脆利落,原来她根本就没有情丝。
没有情丝,自然就没有什么眷恋。
天道再次一拍大腿。
造孽呀,安然怎么会没有情丝?
一般来讲,情丝都会自然而然地随着人的成型而出现。
不管那人的内里究竟是不是人。
只能是说明他捏人手艺不怎么滴。
毕竟这也是第一回。
天道持续忧伤。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
不仅是悲伤他第一次捏出来的人并不完整,更悲伤的是,安然是他捏出来去布置“情劫”的。
偏偏是最需要用到“情”的地方,结果要用“情”的人却没有“情”。
这可如何是好?
天道苦哈哈地弯下腰,把掌心小人放回了池里,看它沉入水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