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重量与身前的体温都是如此真实,佩妮傻乎乎地呆在原地,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得厉害。
这或许有点不合时宜,她仅存的丁点理智在拼命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一个……一个她应该做出脸红心跳反应的拥抱,它是感激的、信任的、寻求安慰的一种表现——她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傻站在这里不动,而是抬起手来拍拍他的后背,告诉他一切会没事的,给他一些朋友间的支撑和鼓励……
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从耳根到脖颈都红透了,像是被吓坏一般,颤抖着手轻轻拍了拍他,开口时声音也有点不稳,她努力地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些。
“会没事的。”她小声说,感到自己异常词穷,“嗯,那个……我妈妈说心情不好也会影响病人,所以在探病的时候也要积极起来,你爸爸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我也觉得是这样。”伊莱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低低地笑了两声,语气很轻地说,“如果他能立刻真的这么告诉我就好了。”
佩妮感到自己或许说错了话,但这次她并没有感受到窘迫,因为心里全都是从伊莱语气中感知到的满满的难过。她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说了,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她的妹妹。
莉莉正睁大了眼看着他们两个,感到十分吃惊。她和伊莱当了一年半同学了,知道他虽然是个非常和气的人,但对于社交距离一向遵从着十分绅士的原则,除了詹姆这样极度自来熟的人能毫无顾忌地去搂他的脖子,从来没见其他谁和他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而且还是他主动的。莉莉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看姐姐又看看伊莱,在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和自己肯定是想多了之间摇摆不定。
她还没犹豫完,伊莱就已经放开佩妮,重新站直了身。他对佩妮歉意地笑笑,又回身招呼莉莉:“抱歉,我有点失态了……我爸爸受伤得太突然,我可能一直有点没法接受,不好意思。我带你们上去吧,病房里现在没人,我有点不放心。”
他依然是温和而平静的,妥帖而得体,看上去并不真的需要人安慰。伊万斯两姐妹都在心里觉得这样才正常,但在跟着他上楼的时候,又都莫名地感到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莫名地觉得如果他不这么周全,大概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病房里的史密斯先生静静地沉睡着,无论是谁进来他都没有反应。佩妮和莉莉轻手轻脚地跟着伊莱进来,莉莉好奇地问:“你妈妈呢,伊莱?她现在还好吗?”
“她去魔法部了,家里被食死徒袭击是需要配合魔法部进行登记调查的,尤其我们家是住在麻瓜社区,还有一些关于保密法的事项要处理。”伊莱简单地说。
“食死徒?”伊万斯姐妹一起问,佩妮是疑惑,莉莉是惊恐。
“你们家遭遇了食死徒的攻击!”莉莉难以置信地说,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天呐,他们攻击麻瓜——这太不像话了!”
不像话的事情还多着呢,伊莱摇了摇头,没有多讲,沉默地来到病床前,查看了一下父亲的状态——一切正常,他呼吸平缓,眉宇间的神色也安然了一些,只是依然还没有醒。
莉莉疑惑地皱起了眉。
“他们为什么不派人来病房里调查?”她困惑地问,“人们的家属刚刚遭受了可怕的袭击,病房里除了正放假的未成年儿子,没人能待在病房……魔法部应该多体谅一下你们家的。”
“这样的情况在食死徒袭击中算是轻的,没有人在袭击中丧生,也没有造成不可逆转的永久性损伤,治疗师们说食死徒对自己的亲戚还是有那么一点手下留情。”伊莱向她解释,“食死徒袭击一般是会出人命的,这种才是大事,没出人命已经够幸运了,其他的事情不能要求太多。”
“他们是魔法部!是巫师界的政府!”莉莉吃惊地说,感到难以理解,“抓捕食死徒是他们的责任!没被杀死有什么值得感恩的——他们应该把那些食死徒全都抓起来才对!”
“总是这样的不是吗?”伊莱语气很淡地说,“被划定为邪恶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人放火,自诩正义的一方则要受各种条件拘束。或许在战斗时对方发射过来一个阿瓦达索命,魔法部的傲罗们还得记着不能在抓捕中误伤食死徒呢,有他们思考的时间,食死徒下个咒语杀谁大概都决定好了。”
他的声音仍然平静,佩妮却看了他一眼——她从里面听出了说不上来的消极讽刺,这让她感到异常担心。
“伊莱?”她小声叫他,视线满是担忧。伊莱转过脸,对上她的视线,他们互相看了一会儿,伊莱低了低头,将脸上那种刻意为之的无所谓表情敛去。
“我觉得现在最好还是别理我。”他叹了口气,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知道魔法部的做法才是对的——我只是在说气话。”
“这是难免的。”门口有人说,“我们不能要求二年级学生在至亲遇袭后依然保持百分百的客观冷静,那样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这个声音让伊莱顿时一怔,立刻转身向门口看去,莉莉顺着声音向那边投去,看清站在门口的人,同样吃了一惊。
“邓布利多教授!”她惊讶地道明了来人的身份。
本来还在状况外的佩妮突然被击中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现在成了这个房间里最为惊骇的人。她仓促地疾步后退,有点踉跄地退到了妹妹身后,试图把自己完全藏在她的后面,假装自己此刻并不在这间病房里。
是邓布利多。她内心充胀着一种奇异的感受,似乎既想要缩成一粒尘埃,又想要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听见,展示自我。她或许渴望着和邓布利多来一场成熟的、严肃的谈话,但是她现在实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声带突然被人拿走。
邓布利多回身关上病房门,向他们走了过来。他来到史密斯先生病床前,俯下身,仔细地查看着史密斯先生的状况,扭歪的长鼻子几乎碰到史密斯先生熟睡的脸庞。
“我爸爸的情况怎么样,教授?”伊莱专注地看着他,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不可能比圣芒戈的治疗师还专业,伊莱。”邓布利多温和地说。他拿着魔杖的手虚抚过史密斯先生的脸,所有人都发现,史密斯先生稍稍皱起的眉头悄无声息地松开了,看起来睡得更加安稳。
“不过我很高兴我能告诉你,霍伯特应该是快醒了。”他微笑着说,直起身,看向伊莱,“他身体的机能在自我修复,尽管过程并不容易,但好在送来得很及时,我想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当人体遭到重创时,灵魂为了自我保护,往往会陷入深度沉睡,也就是麻瓜口中的昏迷。等到灵魂觉得身体可以负担时,就应该要醒了,这是人类活着的一种证明。”
那就好,伊莱放心地点了点头。尽管圣芒戈的治疗师也说史密斯先生没有留下不可治愈的重伤,但他们的说法远没有霍格沃茨校长的这么有说服力。
“太好了。”他真诚地说,放松地舒了口气,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实的笑意,“谢谢您,听您这么说我放心多了——抱歉,让您还要抽空操心我家的事。”
“是我要向你道歉才对,伊莱。”邓布利多说,“魔法部和威森加摩正在一起开会,讨论食死徒的相关问题,我费了一些功夫才脱身,没能来及时探望,这一定让你更加不安,难以冷静下来。”
“不,我并没有……”伊莱想也不想地就要立刻否认,但话说出口后,他顿了顿,沉默了几秒后,只说,“我并没有怪您。”
他说完后自己又顿了一下,而后决定立刻转移话题。他问:“讨论的结果是什么?魔法部决定对食死徒采取更严厉的对待方式了吗?比如放宽在抓捕食死徒过程中使用的咒语性质?”
“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邓布利多亲切地说,“我想一会儿我们好好谈谈会是个好主意——我猜你也想带着你的朋友们一起?”
“可以吗?”伊莱有点意外地问,回身看了看角落里的伊万斯两姐妹。
“当然可以,我相信两位伊万斯小姐心里也都有一些好奇和担心。”邓布利多肯定地颔首,同样看向两姐妹,“朋友是每个人最坚实的后盾,我想大部分事情都并不需要和朋友保密,不管是作为巫师的莉莉.伊万斯小姐,还是作为麻瓜的佩妮.伊万斯小姐,她们都是很棒的朋友。”
“您……您认识我?”佩妮惊讶地说。她的震惊盖过了紧张,甚至能够说出话来了,只是还有点颤音.她不太利索地提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邓布利多的反应。
“当然,住在科克沃斯小镇伊万斯家,二楼拐角第一间卧室的佩妮.伊万斯小姐。”邓布利多温和地说,“你的信我珍藏在我的办公室里,提醒着我霍格沃茨遗憾地错失了怎样一个饱含勇气的学生。不过我要说,即便你没有在霍格沃茨读书,依然没有无愧于你的优秀,这毫无疑问。”
佩妮满脸通红,她又说不出话来了——这次是因为害羞。她站在莉莉身后,勇敢地朝邓布利多微笑了一下,然后赶快低下了头。
邓布利多说想要聊聊,其他人当然只有乐意至极的份。史密斯夫人回到病房后,邓布利多朝她说明了这个请求,她立刻就答应了,完全没问孩子们接下来的去向,对邓布利多完全放心。
邓布利多没有带三人走远,他们穿行在圣芒戈五楼的魔咒伤害科走廊上,整个走廊的人都行色匆匆,他们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这让这里每时每刻都充满着紧张压抑的气息。
“魔法部对食死徒的态度在变化。”邓布利多告诉他们,“原先他们更倾向于认为,食死徒是过激纯血至上主义的代表——这些参与者大多有着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社会地位,他们总是会为了保持自己超然的地位而大力奔走,这次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大部分人本来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坚持要用这种美化过后的假象来欺骗自己,沉浸在一厢情愿的天下太平美梦里。”
“是什么让这些人改变了主意,终于肯睁开眼睛看世界了呢?”伊莱忍不住略带挖苦地说,“怎么,难道是有人冲进魔法部,照着他们每个人的脑袋来了一下?那我得说他干得不错。”
“是因为我们付出了一些惨痛的代价。”邓布利多平静地说,“或许就像你说的,属于所谓正义的代价吧。”
伊莱猛地闭上嘴,沉默下来。两个女孩害怕地互相靠紧了一些,她们都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对话,这远超出她们的预想,生活里原本只有课业和友谊烦恼的学生很难对这些事情有具体的概念。
“看这边。”邓布利多为他们指了指身前房间的铭牌,上面写着「桑德.布鲁斯,钻心咒伤害。」
“桑德是魔法部的傲罗,去年刚结束培训上任,今年二十一岁,当然,从霍格沃茨毕业的,成绩非常好,一毕业就进了魔法部,成为傲罗是他上学期间早早确立的梦想,他也因为自己的优秀成功如愿以偿。”邓布利多详尽地介绍,显然对于自己的学生有着充分的了解,“三个月前他在抓捕食死徒的过程中落单——中了夺魂咒的同事将他骗去,他在那里被六七个食死徒折磨,身上可以检测出来的钻心咒次数多达十九次。”
莉莉惊呼一声,佩妮紧紧捂住了嘴,捂住到嘴边的尖叫,脸色惨白。
“十九次!”莉莉惊骇地问,“他——他还活着吗?”
“还活着。”邓布利多低沉地说,“但是过于剧烈的折磨永久性地摧毁了他的意志,他的灵魂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精神失常,这辈子都无法离开圣芒戈了。”
伊莱张了张嘴,又闭上。但他最终没忍住,还是低落地说:“我爸爸中了两个钻心咒,我就已经觉得情况不能更糟了……对不起,教授,我没有真正意识到局势情况的严重性。”
“你是最不应该道歉的人,伊莱,该道歉的是伏地魔和他的食死徒手下。”邓布利多神情严肃,他抬起手,向他们指向前面的一整排房间。
“原本圣芒戈五楼的魔咒伤害科接待的基本都是魔咒意外事故中的伤者,但现在,已经几乎全是受了不可饶恕咒折磨的受害者。他们中间有巫师,也有麻瓜——麻瓜医院不会知道他们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他们普遍的诊断结果是病人被电击过。所以麻瓜受害者们也要留在圣芒戈,治疗师们会全力治疗他们,争取让他们少受一点痛苦。正是这些人血淋淋的例子堆积起来,终于敲碎了一些人一厢情愿的美梦,让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场残酷的战争中,情势已经不容许人们乐观地想象能够和平解决了。”
“那个伏……伏地魔,还有食死徒,他们为什么要袭击麻瓜?”佩妮震惊而害怕地问,她忍不住看向邓布利多,即使这个人曾经带给过她相当一段时间的失落与难堪,但她依然在第一次见面中就发现了,这是个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可靠的人。
“他们把麻瓜和反对者都视为可以随意折辱的玩物。”邓布利多平静地说,湛蓝的眼睛透过半月形的眼镜看着她,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魔法是神奇的馈赠,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拿它来做好事,能力越大的人决定作恶,就会造成更大的恶。这也是我遗憾地无法破例让没有魔法的孩子进入霍格沃茨学习的原因之一——如果自身没有掌握魔法,在魔法世界的生活要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尤其是在这样的局势下。”
“怎么会这样!”佩妮震惊而惶恐,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认识的巫师……我是说,比如伊莱……他很友好!他不邪恶!我认为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偏见,我很认真地道歉……”
“这就是我们和那些人的区别。”邓布利多平静地说,“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将魔杖指向无辜者,你说呢,伊莱?”
伊莱没有犹豫。
“当然。”他说,“我绝不会那么做,我有分辨是非正邪的能力,绝不会背叛自己的灵魂。”
“我想也肯定是这样。”邓布利多温和地笑了,“我们不会认同伏地魔和食死徒的做法,我们要对他们的行为阻止和抗争……这是我们注定要做的事,因为我们是这样的人,所以路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