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被克利切从沃尔布加的房间里带走,很难说清此刻他们在两个中间,究竟谁脸上的表情展现出了更多的厌恶。
但西里斯没有挣扎,他不是十几岁了,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事,清楚并不是只有慷慨赴死才算得上是勇敢与扬眉吐气,一个人需要发挥出他最大的价值,做更多有意义的事,而不是轻率地去死,把烂摊子留给其他人处理,无谓的牺牲只会让亲近的人痛苦,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虽然沃尔布加和克利切都不能算是他亲近的人,但是他清楚,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为他的死伤心,这是他与这个世界相处多年后收获的意义。布莱克沉默地任由家养小精灵扯着他幻影移形,但在发现对方是打算将他塞进宽大的衣柜里藏起来时,他皱着眉,阻止了他。
克利切的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
“克利切希望您能懂点事,西里斯少爷。”他嘶嘶地说,脸上满是对他的嫌恶与不忿,“女主人在这种时候还要费劲心思保下你,你给他添了多大的麻烦啊?尽管您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但克利切还是希望您能体会女主人的苦心,不要再让她这么的耗费精力,毕竟她……她……”
克利切发出了一声重重的抽泣,他是真的分外忧心于女主人的病情。
“给她添了额外麻烦的不正是你吗?”西里斯冷冷地说,半点没和它客气,直接戳穿它不愿面对的事实,“如果不是你随便地听信别人的教唆,把我弄来了这里,她就不用在弥留之际还撑着病体去和一个危险的人周旋了,不是吗?到底是谁给她添麻烦?谁要害她?”
克利切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显然,他在自以为是地做这件事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也没想到女主人在面对这个让她伤透了心、失望至极的孩子时,还是选择了保住他。
家养小精灵剧烈地颤抖着,害怕和惶恐让他的眼睛凸起,更加显出形销骨立的恐怖。西里斯不闪不避地盯着他看,面无表情地道:“我去那边看看情况,有不对劲的地方也好帮忙处理一下,她现在病得连魔杖都拿不动,更别说施展魔法,独自面对一个成年巫师根本就是任人处置,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家养小精灵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他说得是不是真话……短暂的迟疑后,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自己一根修长尖利的手指,在西里斯身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西里斯吃痛地低头,随即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了……完全的透明,就像穿上詹姆的隐形衣那种效果,据他所知没有任何巫师魔法能做到这点,幻身咒差得很远。
“家养小精灵的魔法。”克利切声音嘶哑地说,“需要家养小精灵持续输送魔法,克利切没法坚持太久,你要代替克利切保护好女主人。女主人相信你,想要救你,克利切愿意和女主人一样相信,但是你不能……不能……”
“少说废话。”西里斯拿着自己的魔杖,言简意赅地说,“去开门,克利切,我倒要看看来的人是谁,究竟是哪个死而复生的幽灵。”
克利切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随着一声爆响消失在他的面前,到楼下开门去了。西里斯重新回到沃尔布加的房间,他在角落里安静地蛰伏着,视线盯着门口。
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兜帽的人走了进来,抬起手,将兜帽缓缓放了下来。
看到他脸的瞬间,西里斯的瞳孔猛地缩紧。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极度令人震惊,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弄出了一点吸气的声响。
巴蒂.克劳奇,小巴蒂.克劳奇——他的父亲在十年前因为他食死徒的身份而前途尽毁,他还记得他在巫师法庭上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样子,是的,他当时也在场,彼时他看着这个比雷古勒斯还要小一届的男孩,心中满是唏嘘,如果雷古勒斯没有及时回头,那么小巴蒂.克劳奇此刻的下场就会是他的结局,他会被终生囚禁在阿兹卡班……西里斯不知道对于他母亲来说,孩子失踪和孩子永远不见天日哪个更难接受些。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小巴蒂.克劳奇的脸,在他入狱后很快就传来了他死在狱中的消息,老巴蒂.克劳奇从一度有希望竞选魔法部部长的强势官员,再到妻儿俱亡的孤家寡人,中间也只隔了一个伏地魔而已,经历实在太过让人唏嘘。
可如今,站在面前的人做不得假。西里斯的心不断下沉,看着小巴蒂.克劳奇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一无所获后才转向病床上的沃尔布加,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他在哪儿?”小巴蒂.克劳奇温和地问,显得柔和而斯文。他耐心地重复了一边,脸上的笑容相当亲切,仿佛当真和沃尔布加是什么志同道合的忘年交,“您那个惹人讨厌的叛徒儿子,西里斯.布莱克?我知道他一直都是横在您心上的一根刺,不必再担心了,交给我来处理,夫人,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来碍您的眼,您也可以重新得到黑魔王的宽恕和原谅,布莱克家族将繁荣昌盛地一直延续下去,荣光会与您同在,夫人。”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西里斯扯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冷笑。把他抓起来交给黑魔王,布莱克家族能一直繁荣昌盛?真有意思,他们又不知道雷古勒斯还活着,把他抓起来处理掉,布莱克家族哪还有什么未来,找谁延续下去。
沃尔布加显然也没有被他这一番花言巧语蒙蔽,她平躺在床上,双眼直视着天花板,久久无话,连呼吸都微弱,像一具仅仅只是会喘气的干尸。她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微弱地开口,慢吞吞地说:“他走了。”
“走了?”小巴蒂.克劳奇皱起眉,他脸上的笑容和声音里的笑意都完全抹去了。
“怎么会走了?您没有把他留下来?”他问,声音紧绷,透出严厉的恼怒,森冷得渗人,“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夫人?多好的将西里斯控制住的机会,您就任由他这么走了?他为什么走?您心软了?觉得还是应该保住自己的儿子?您错了,夫人,只有黑魔王能保住他,保住摇摇欲坠的布莱克家,任何与黑魔王作对的想法都是不明智的,我以为您应该早就知道黑魔王的强大。”
“我在他眼里又不是什么值得依赖眷恋的母亲。”沃尔布加语气淡淡地说,“他只是来看我的笑话,看完就走了,我留不下他。”
小巴蒂.克劳奇凝视着她,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残忍而冷酷的表情。
“黑魔王一定会非常生气。”他轻如耳语地说,表情森冷,“您做好承受黑魔王怒火的准备了吗,夫人?”
沃尔布加力竭地喘了几下,疲倦地说:“布莱克家愿意提供……提供更多帮助,但布莱克家现在剩的东西也已经不多了,在我死后只剩下这个房子和古灵阁里的金加隆。还有克利切,一个老得快要走不动的家养小精灵,如果黑魔王需要的话,请一并拿去……”
“我认为这些都是应有之意,夫人,您让人很失望。”小巴蒂.克劳奇轻声说,他眯了眯眼,忽而朝沃尔布加举起了魔杖。
“摄神取——”
“大人!”克利切突然从半空中出现,他力竭地摔在地面上,比平日更加虚弱,他摔在小巴蒂.克劳奇的脚边,诚惶诚恐地在他脚边不住磕头。
“尊贵的大人,尊敬的大人——我的女主人已经病得很重了,经受不起摄神取念,她太虚弱了,她可能会死……求您!求您!”
西里斯知道它为什么如此虚弱,它还在用自己的魔力帮助他保持隐身。他的魔杖动了动,几乎就想要跳出来阻止,但他最终按捺了下去,在这么久的光阴里,他也终于学会了不再热血上头,要分得清轻重缓急。
“你的女主人已经失去了让人信任的机会,你也做得不够好,你这个愚蠢的家养小精灵。”小巴蒂.克劳奇慢条斯理地说,丝毫未受影响,魔杖对准了沃尔布加。
沃尔布加的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摄神取念是一道无形的咒语,但对于一个本就虚弱至极的人,这无异于一道催命符。她的身体突如其来地高高弹起,又重重摔下,砸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让西里斯的心也剧烈地颤了颤。
听说她快要死去,和眼见她受到这样的折辱,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死死地攥着自己的魔杖,死死地克制自己动手的冲动。几秒钟后,小巴蒂.克劳奇收起魔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很好,诚实是一种美德,夫人。”他说,不再留恋这里,转身就要离开,“记住你说过的话,夫人,布莱克家需要展现出为黑魔王奉献一切的忠心,奉上自己的全部——我会记得前来验收,或许是在你死后,夫人,我可以帮忙将您的死讯公布出去,不用谢。”
他拉起兜帽,抬步就要离开,床上几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沃尔布加却忽然见挣扎了一下,气若游丝地问他。
“黑魔王……真的回来了吗?他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从来不出现?谁能证明你是在为黑魔王办事,而不是扯他的大旗来满足自己的私心?”
小巴蒂.克劳奇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他转过头来看他,淡淡地笑了一声。
“别用您愚蠢的思维去衡量别人,夫人。”他说,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狂热,“对黑魔王的质疑会是你们毁灭的开始,没人能够例外。那些曾经动摇与背叛过主人的人都会遭到惩罚,当然……布莱克家或许就是第一个,谁知道呢?我重新唤醒了他,当然是我,我是主人最为智慧与忠心的部下!接下来需要的只是为主人寻找一具新的身体,西里斯.布莱克是一个很好的备选,不过,当然,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在霍格沃茨……那一天不会选了,我会帮助主人加快进度,收集所有的权柄,辅佐他走向至高……你们这些蠢不可耐的人当然不会懂。”
他最后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哼笑,从房间里离开。西里斯轻而快速地跟上他,眼见着他走出布莱克家的大门,就要在门口幻影移形——
西里斯如闪电般挥动魔杖,在他身周卷起一道强风,变动自己的位置,在他身侧用力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霎时血液飞溅,小巴蒂.克劳奇的反应迅速,顷刻间就侧过身,魔杖朝这边一挥。西里斯敏捷地闪身躲了过去,就在此时,从相反的方向飞来一道红光直指小巴蒂.克劳奇。
发现不是一个巫师在偷袭他后,小巴蒂.克劳奇当机立断,迅速给自己施加了一个盔甲护身,顷刻间迅速幻影移形,消失在门口。一声清脆的爆响声过后,他的身影消失,从草地另一边的灌木丛里快速地站出来一个人,朝着他快步走来。
“西里斯!”雷古勒斯大步走了过来,按住他仔细地从上到下看了几眼,“那人是谁?哪里来的血?你受伤了?”
“没有。”西里斯剧烈地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的手伸了出来,掌心里一小团红色的血液悬浮在上面。
“一个证据。”他说,“证明一个早该死去的幽灵再一次出现在人间。”
雷古勒斯对他的话不解其意,他只是在下班前接到了西里斯的电话,让他过来接应,别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见西里斯望着他,神情中带着几许复杂。
“进去看一眼吧。”他低声说,“最后一眼。”
雷古勒斯蓦地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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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次进入格里莫广场12号,来到楼上沃尔布加的房间,沃尔布加全无生息地躺在床上,不知是死是活,家养小精灵跪在她的床头,眼泪从他的脸上掉到女主人的手背上。
“主人,主人……”他痛苦地念着,无法原谅自己,“那个人竟然敢对您做这样的事……他根本没有顾您的身体,他之前一直是装的!他骗了克利切,克利切相信了他。世界上最愚蠢的克利切!年迈老糊涂的克利切!克利切怎么敢活到现在?克利切早就该死了,雷古勒斯少爷不该死,克利切才该死,克利切早就该死在那个岩洞里……”
“什么岩洞,克利切?”沃尔布加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虚弱地半睁开眼睛看着克利切,克利切张着嘴,猛地僵住了。
他的脸呈现出一片灰败的惨白。
“克利切不能说,主人,克利切不能。”他慢慢地说,好像被吓坏了,连声音都显得虚弱,“雷古勒斯少爷不让克利切说……雷古勒斯少爷……”
“他怎么了?!他——”沃尔布加急切地问,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阵虚弱到极致的咳嗽,没法再说出后面的话。
“他差点死在那个岩洞里。”站在门口的雷古勒斯低声开口,他的动作似乎完全僵住了,慢慢地走进房间,脸上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显得有点恍惚的空白,“……但是他没有,他的哥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不惜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克利切愣住了,他有点恍惚地转过头,视线紧紧地落在雷古勒斯的脸上,显出几分不知所措,十多年过去,已经不敢相信那个梦里都不敢想象的可能。
沃尔布加同样望着他,短暂的沉默后,雷古勒斯调整了一下胸前的项链,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十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于当布斯巴顿的毕业生肖恩.乔纳森了,为此甚至专门学习了法语,现在已经非常精通。原本的外貌已经许久没人看过了,现在面对母亲,他发现自己比他想象的更加忐忑。
克利切的身形猛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摔倒在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浑身剧烈地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沃尔布加睁着眼睛,似乎连眨眼都忘了。她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吃力地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认识你。”她轻声说,“肖恩.乔纳森,这些年一直和西里斯住在一起。自从我的小儿子失踪,我的精神就不怎么好了,没有去见过你,我排斥西里斯周围的一切。不过其实我见过你几次,是不是?在这附近偶然碰见,你的态度很友好,不嫌弃我是个疯疯癫癫、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你让我注意身体,多加保重,我骂你你也不介意。”
她顿了顿,忽而看向克利切,轻声问:“我死了吗?我看到的是雷古勒斯的幻象吗?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主人,克利切看到了……”克利切哽咽地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他虚弱地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雷古勒斯少爷,真的是雷古勒斯少爷……雷古勒斯少爷没有死!主人!”
沃尔布加怔了好一会儿,雷古勒斯跪在她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食死徒一直盯着布莱克家,贸然相认会带来更多的麻烦,我们早就知道黑魔王没有死,原谅我,妈妈。”他声音低低地说,带着厚重的鼻音,“我一直在关注着你,妈妈……我知道你衣食无忧,西里斯很活跃,你一直都能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过得很好,我以为你会感到安慰一些……我这些年在外面也过得很好,让你多伤心了这么久,对不起。”
沃尔布加的嘴唇颤抖着,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握住了小儿子的手,含着泪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隐姓埋名,有家不能回,哪里算过得好了。”她低低地说,摩挲着他的手,视线贪婪地落在他的脸上,如同怎么也看不够一般,“这么多年怎么都没有成家?谈过恋爱吗?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和你哥哥都已经快要能去霍格沃茨上学了。你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好的事了,黑魔王是个恐怖的人,你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妈妈理解……以后如果有了妻子和孩子,把他们带到这里来让妈妈见见,妈妈留了幅画像在家里,带来让我看看……好吗?你愿意吗?”
“当然,妈妈。”雷古勒斯胡乱地擦了把眼泪,用最耐心最柔和的语气低声回应。沃尔布加满足地笑了,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好孩子。”她轻轻地说,眼中泪光闪动。西里斯站在门口没动,他仿佛和这抱头痛哭的一家三口格格不入。
他的脸上并没有排斥、抗拒或是嫌恶,他只是离开了太久,再融不进去。
但沃尔布加的视线穿过雷古勒斯和克利切,忽然间朝他望了过来。
母子俩安静地对视,恐怕是西里斯十一岁后他们之间最心平气和的时候。沃尔布加看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声音低低地开口。
“原本是把房子和家里的一切都留给你了,小巴蒂.克劳奇什么都不会拿到,我想着等以后我死了,你可以把这个当成一个秘密据点,一个安全屋,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布莱克家在这座房子里住了很多年,有很多保护性的咒语,总比你自己买的那个安全。”她轻轻地说,“既然你弟弟也还活着,那就你们两个一起住,古灵阁里的家产也是,你们两个均分。”
“我们不在意这个。”雷古勒斯说,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闭着眼睛。
“我知道,孩子长大了,翅膀都硬了。”沃尔布加淡淡地笑了,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在外面受过什么伤,做过什么事,都开始不愿意告诉妈妈,没关系,都没关系,活着就好,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尾音消散在唇边,她在疯疯癫癫了很久之后,终于在死前这一刻得到了久违的平静,闭上眼睛,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陷入永恒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