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形先生,你睡下了吗?”
清亮的声音叩响了房门,惊醒了沉思的人。匆匆起身开门,秉烛前来的人儿只披了素白的长袍,单薄的身躯,仿佛一个转身便会融化在浓浓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遗世而独立。
纵然恨透了他,却仍是没来由的心痛。
只因这疑似天人的风姿,也终将和那雄伟的帝王一样,不久人世。
天妒英才么?
花形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地拜倒在地。
“殿下,此刻夜深露重,请殿下多加保重!”
藤真几乎被这般大礼吓了一跳,继而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先生的礼数也太多了,快请起,我只是来道谢的。”
“道谢?”花形摸不到头脑。
藤真收起孩子般的笑脸,竟毕恭毕敬地给花形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今日不曾道出我这病的实情。”
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谢,花形不禁手足无措:“这是怎么说……”
白日里,花形并未明言藤真的病情,只因藤真中毒大出所料,原本的计划被打乱,心中一时没有对策,只好借口尚需再行观察,暂时拖延。
这都是他自己心里打的算盘,可藤真谢他又是为了什么?
不安渐渐浮起:翔阳王聪明绝顶,难道已经看透了自己的企图?
花形紧盯着藤真的碧眸,藤真也若有所思地看着花形黑色的眼,双方似乎都试图在对方的眼中找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却又都十分迷惑。
静谧的空气霎时变得紧张起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先生有所不知……”
藤真幽幽地开口,打破了一触即发的气氛。
“我早知自己中毒已深,时日无多。人终有一死,我也有此觉悟。况且藤真健司已是废人,昔日的鸿鹄之志,宛如过眼云烟,当真是人生如梦……”
优美的声音低沉有如叹息,在这深夜之时倍感凄凉。平时如沐春风的笑容此时却像是自嘲,白玉般的脸庞神色漠然,却掩不住话语中透出的寥落之意。
“生无所恋,死又有何惧……”
眼前的这个藤真健司,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么?还是竹林里走来的一缕幽魂,不小心让他这凡夫俗子,窥见了那千百年参不透的寂寞呢?
“我放不下心的只有一事。一志他从小跟着我,与我名为主仆,其实情同手足。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钻牛角尖,只怕我一去,他立刻就会跟着殉主明志。真不知道他是实心眼,还是缺心眼。”
藤真貌似无奈地苦笑,方才那一瞬的软弱已然消失无踪,又恢复了平日的谈笑风生。
“自我中毒以来,他一直为我四处求医。花形先生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今天先生也说我已然药石罔用,无异于断了他最后的生机……”
原来感谢是为了这个!花形心里虽有几十种猜测,只万万没想到这点。堂堂的王爷,会为了自己的下人向江湖郎中致谢,这种事本身就很难想象。
然而藤真终究还是会死的,现在瞒着长谷川,以后又能瞒多久?
“可是,倘若真到了那一日……?”花形迟疑地问道。
“因此藤真还有一事相求,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明日找个理由,将一志支走,越远越好。只要他不在我身边,总有办法不让他知晓我的死讯的。”
让长谷川离开他身边么?那对自己来说,自然是再方便不过了。只是……
翔阳的宗室,早已在对战山王时全军覆没,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现在让自己的心腹也离开,是想一个人孤单地死去么?
是了,他是藤真健司,自信而骄傲的藤真健司,怎能忍受他人的同情和怜悯。他宁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孤身一人,也不要别人看到自己濒死的凄楚模样。
花形脑子里乱成一团。要成全他?还是不成全他?一个卓尔不群风华绝代的人,同时又是弑君弑友不忠不义的人,究竟配不配死得这样高贵?
可是身体早在头脑之前作出了本能的答复,他木然地点了点头——像藤真这样的人,提出藤真这样的恳求,试问有谁能够拒绝?
藤真似乎对他的回答很讶异,沉默了许久,才起身道:
“多谢先生成全。既如此,藤真也不便再继续打扰先生,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