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舍(五)(1 / 1)

官道上,淮祯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乌云密布的山头,他猜测那里已经大雨瓢泼。

再往前不到一百里,就有供军队休息的驿站,在暴雨波及到军队之前,他们就能就地扎营避雨。

不是什么大难题。

淮祯却紧紧皱眉,随行在侧的宁远邱看出淮祯的心思,说:“花州那边的官道驿站更多。”

言外之意,楚韶淋不着雨。

淮祯被戳穿了心思,有些不悦:“我不是在想他。”

宁远邱:“......”

淮祯看他一脸不信,又说:“既然已经断了,他的事,我不会再管。”

“王爷!王爷!!”

马蹄声随着惊呼逼近军队,淮祯回头看去,见策马追来的人居然是王展!

“你怎么会来这里!?楚韶呢?!!”

王展翻身下马,安神药的药效还未完全散去,他险些因为腿软而摔一跤,他跪在地上朝淮祯禀报道:“卑职无能,楚公子跑了!”

淮祯扬起马鞭,狠抽了王展后背,怒道:“你们七个军中大汉,看不住一个半废的楚韶?!”

王展硬生生扛住了这一下,“楚公子在我们的水里下了安神药,我等都被迷倒了!”

慕容犹:“......”这锅还有我的份?

王展急道:“卑职该死!卑职已经让弟兄们去找了!但是那条官道四周都是荒郊野岭,现在天色渐暗,四处都有野兽出没,卑职怕楚公子出事!才赶来请示王爷!”

淮祯强压怒火,当机立断:“屠危!你带一队人马,立刻去南边官道找人!”

屠危立即领命:“是!”

淮祯让吴莽代为领军,宁远邱暂做副将,让他们继续带兵前往驿站,而他则调转马头,亲自折回去寻。

为了以防万一,慕容犹也提着药箱一同跟上。

南边的官道和北边的官道很有些距离,淮祯赶到楚韶逃离的地点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雨都下过一轮转晴了!

“王爷,王爷!”屠危手中抓着一块月白色的碎布,朝淮祯狂奔而来。

“王爷!这可是楚公子的衣物?”

淮祯接过碎布细看,上面的云纹和制式,可不就是岐州锦绣庄的手笔!

淮祯疾步走过下雨后格外泥泞的小道,在一片打湿的枯草中,看到一匹野狼的尸体,还有大范围的血迹,那血随着雨水已经流进许多水坑里,看着就像屠杀后的战场,血水里,还漂浮着十几片月白色的衣服碎片。

淮祯大脑一片嗡嗡声,心脏像被人狠挖了一块肉走。

“此处入夜后有狼群出没,楚公子恐怕是遇到了野狼...王爷节哀。”

“节你娘的哀!”淮祯一脚踹上屠危的胸口,把他踹倒在水坑里,大声下令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本王继续找!!”

淮祯走到那只死狼面前,掰过它的狼头,见上面的刀口齐整,断定是一刀致命,并且这只狼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否则刀口不会如此齐整。

楚韶一身功夫还剩几成,淮祯还未摸透,但他可以肯定,楚轻煦双手提不了重物,否则不会放着马不骑,而这个刀口,只能是侯府那把特制的匕首造成的。

这只狼应当是被楚韶反杀而死。

虽然此处在雨水的浸染下血流成河,但周边只有一具狼的尸体。

或许他只遇到了一只狼而已,只要没有遇到狼群,就有一线生机。

“他不会就这么死了的...”淮祯自言自语道:“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已经从水坑里站起的屠危看王爷是有些魔怔了。

魔怔到为了楚韶说了那么不雅的话!

几百名士兵把整座山头都翻遍了,既没有楚韶的踪迹,也没有楚韶的尸体。

淮祯又让人沿着官道的方向去找。

夜色降临,下过雨的夜晚格外冷凉。

楚韶往篝火堆里添了几根没被雨水彻底打湿的柴,又从小包袱里拿出一件厚实的外套,把身上那件被狼爪撕得稀烂的月白外衫换了。

很冷,哪怕烤着火都觉得身体里冰凉凉的。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今日不过是受了惊又淋了一场雨,身体就撑不住了。

“要是那辆马车在就好了..."他想着如果有那辆马车,此时此刻至少不用靠在树上吹着四面来的寒风。

兔子窝在他怀里,替他暖着心口。

楚韶掏出一根胡萝卜,用匕首切成小块,喂它吃了,而后才从包袱里拿出一张脸盆那么大的饼子,双手捧着,啃起来。

越啃越觉得心中委屈。

淮九顾这个负心汉,居然想扔下自己,他以为他临到离别时定会心软不舍,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把自己送去花州。

"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追上去...真是贱骨头啊楚轻煦..."他一边啃饼子,一边自怨自艾。

但如果没有淮祯,他该怎么活?

他不就是为了淮祯才存在的吗?

去溱京说是为了讨个说法,实则如果到时候被拒在王府门外,楚韶又能有什么应对方法?

他越想越是伤心,泪水糊了视线,吧嗒吧嗒往下掉。

“王爷王爷!人好像找到了!”屠危最先注意到那棵树下的一丝火光。

淮祯心力交瘁之下骤得希望,冲上前定睛细看,果然是楚韶的身影。

见他还活着,淮祯心口被挖走的那块肉瞬间又长了回来。

“我们将他带过来!”

“不,不可惊扰!”骤然失而复得,裕王变得患得患失。

楚韶此刻所在的位置离通往溱京的官道不远,淮祯大致可以断定,他此番逃跑,是为了往溱京寻自己。

他是为了我,才...才陷入险境,险些被一匹野狼吞吃入肚。

任是谁都无法不动恻隐之心。

楚韶为了他,可以舍去生命。

可淮祯却无法为了楚韶,舍去即将到手的储君之位,或者说,他不愿意为楚韶冒那种本不会有的风险。

夜风吹过,那颗树上的枝叶摇摇摆摆,像极了淮祯此刻的心境。

慕容犹提议说:“王爷若是还没想好,不如先去对面那个小坡上,看看楚韶是否安好。”

楚韶正对面有个坡度不陡的小坡,距离不远,可以看得更清楚。

淮祯藏在小坡上的石头后,于火光的映照中看到了楚韶的正脸,才一日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不少。

除了衣物上沾了点血迹,身上似乎没有其他外伤。

他拿着一块比他的脸还大还圆的饼子在啃,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慢也很少。

马车里明明备了许多精致的糕点,他却不知道拿。

慕容犹说:“今日楚韶所作所为,与钟情蛊脱不开关系,王爷其实不必为此过于自责。”

言外之意,如果没有情蛊,楚韶本心是不会为了淮祯如此豁得出去的,淮祯大可不必太当真。

淮祯却说:“不管是不是情蛊,他到底是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

“那么王爷还打算抛弃这个为了你连命都不要的楚韶吗?”

这话阴阳怪气,简直是戳着淮祯的心口问的。

淮祯闭目,良久才说:“.....慕容,你不该这么跟我说话。”

慕容犹:“王爷是天潢贵胄,身后担着贵妃母族的荣辱兴衰。楚轻煦是亡国之臣,前尘尽忘,孑然一身,他不会像王爷这般,进退两难,唯一能拿出来一搏的只有那条命了。”

淮祯睁开眼睛,将雨后的朦胧月色尽收眼底,他忽然问:“情蛊有解药吗?”

慕容犹:“情蛊没有解药,要么让楚韶生熬过这一年的钻心之痛,要么,王爷亲自当他的解药。”

让楚韶生熬一年么?眼下不过分离不到一天,楚韶就险些葬身狼肚。

妄论一年。

楚韶真的能熬得过一年么?恐怕在这期间,他就为了找到淮祯做出各种傻事。

他身体半废,随便一件傻事,都能要了他的命。

淮祯凝眸望着树下的楚韶,见他似乎是困了,饼才咬了几口,就靠在树干上,闭眼睡了过去。

在楚韶睡着的瞬间,在篝火火光照亮的范围之外,一群黑影从四周向夜游的恶鬼一般朝楚韶扑去。

楚韶无知无觉,连怀中的兔子再次竖起耳朵都没能警醒他。

黑衣人的刀刺向楚韶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颗拳头大的石头自小坡飞下,如箭羽一般精准地砸穿刺客的脑袋,刺客身形摇晃两下,仰面倒地,后脑血流涂地。

淮祯飞身下坡,随手夺了一名刺客手中的长剑,杀过一波,挡在楚韶身前。

如此大的动静,楚韶居然都没醒,凑近了淮祯才看清,楚韶面颊绯红,嘴唇惨白,分明是高烧晕过去了。

刺客要的是楚韶的命,刀刀都要去切楚韶的命门要害,淮祯提剑替楚韶全部挡下。

耍惯长枪的手用起剑来也骇龙走蛇,刀剑相撞,枝叶乱颤,来人要割楚韶的喉,先被淮祯切断脖颈,来人要捅楚韶的心口,先被淮祯一剑刺穿心脏。

楚韶怀里的兔子吓得四处乱蹿,淮祯分神看了兔子一眼,却被人钻了空子,刀尖直取楚韶的眉心,淮祯反击不及,闪身挡在楚韶身前,刺客明显也是一惊,刀势却已经收不回来,利刃重重捅过淮祯左肩。

温热的血喷了楚韶一脸,他并未醒来。

树林里那几百士兵终于喊打喊杀地赶来,刺客见有埋伏,立刻要退,屠危也不是吃素的,当场杀了几个。

一剑捅伤淮祯的刺客抽出长刀,眼中难掩慌乱,淮祯回眸看了一眼,月色下依稀能看清对方右眼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屠危抓了几个活口,却让那个伤了王爷的人跑了。

“穷寇莫追。”淮祯捂着左肩,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他面颊因为失血,已经开始变得苍白。

慕容犹连忙上前,淮祯轻轻摇头,“先给楚韶看看,他发高热晕过去了。”

“王爷!”屠危急道,这怎么看也是被捅一剑更严重吧!!

淮祯不以为意:“无妨。剑上没毒,就是小伤。”行军打仗,这种伤确实只是小伤,只要剑刃没毒,哪怕不上药,淮祯也能靠自己熬过去。

慕容犹知道拗不过淮祯,干脆先去看楚韶。

他诊过脉,确认楚韶只是惊惧加淋雨着凉发的高热后,便喂他吃了一颗药,而后立刻替淮祯处理起刀伤。

屠危逼问那群被活捉的刺客,对方死不开口,本应该押去营里再拷打审问。

裕王却说:“都杀了吧。”

众刺客惊:“........."真的不拷问一下吗?!说不定拷问了我就说了呀!!

淮祯闭目忍过金疮药撒进伤口的刺痛,“不用拷问,我知道背后动手的是文腾。”

众刺客:“!!!”还未开口替太傅辩解,屠危手起刀落,断了这群人的命。

淮祯拧眉:“哪怕楚韶出了岐州,文腾也不放过他。”

文腾对楚韶下手,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他仅仅是秉承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来要楚韶的命而已。

于他而言,杀一个楚韶跟捏死一只蚂蚁无差,捏死一只蚂蚁多简单啊,所以哪怕他心里只是在怀疑,甚至都没有证据证明楚韶是当年中溱的心腹大患,他都要杀了楚韶。

屠危问:“那王爷打算如何?”

“先回随州。”

随州是淮祯的封地,那里的一切,他说了算。

慕容犹:“那皇帝那边?”

??“就说我遇袭受伤,先回随州休养。”至于怎么遇袭怎么受伤,那该是文腾要向皇帝交代的事。

慕容犹:“王爷怎么突然想回随州?”

淮祯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披上御寒披风的楚韶,不论是语调还是眼神,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把这个小傻子带去随州楚家,安一个新身份,他才能留在我身边。”

做出这个抉择后,他心尖上一直压着的巨石终于碎裂崩塌,骤然一轻。

淮祯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最深处,是希望楚韶待在自己身边的。

或许这个小小的贪念,自三年前第一眼见到楚韶时就已经萌发,如今欲望茁壮成长,居然让他做出了如此不理智却让他如此心安的取舍。

恐怕他才是被钟情蛊毒害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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