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不好了不好了!”侍卫冲进殿内,朝座上的岱钦禀报道,“溱帝遇刺,性命垂危!”
岱钦猛地从座上起身,“他在哪里遇刺的?!”
“在昆兰部族的地界内!”
昆兰部族也是江东的统辖地界,淮祯在江东出了事,中溱要是追究起来,整个北游都要担责!
岱钦扔下手中的笔,随手抓了件外衫披上,一边往内殿赶,一边道:“去请北游最好的御医过来,不,把所有的御医都请来!让巫师过来给他祈福做法,他娘的,淮九顾要是死在我的地界,那麻烦可就太大了!”
侍卫慌忙去办,岱钦疾跑到淮祯所住的内殿,才到门口就看见随侍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出来,那血不是鲜红色,而是黑色的,并且溢出一股腥臭味。
岱钦不通药理都能知道这是剧毒所致,果然一进殿内,就见平日耀武扬威的溱帝半死不活地趴在床榻边,口中不断呕出黑色的浓血。八壹中文網
楚韶搂着他的上半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污血弄脏,他浑然不查,只是急声催促:“慕容!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岱钦听出他声音都颤了。
慕容满头大汗,他碾碎了针麻草,敷在淮祯左肩已经在剧毒腐蚀下开始腐烂的伤口上,淮祯如今已喝不下麻沸散,只能用外敷的麻药,这草恰好有麻醉的作用。
“公子扶好他,我先将箭拔出来!”
“好,好。”楚韶一只手环住淮祯的腰,一只手揽上他的背,用尽最大的力气按住淮祯,凑得近了他都能闻到箭上剧毒的刺鼻气味,他强自镇定下来,在淮祯耳边泣声道:“你忍一忍,忍一忍。”
淮祯半晕在他肩上,似被这句话安定下来。
慕容找准时机,用手帕包住箭羽的一端,这才敢握住箭身,他给楚韶递了个眼神,楚韶立刻用力抱住淮祯的身体,他闭上眼,偏头不敢多看,只能感觉到淮祯身体腾地一僵,继而便是血呲出体外的声音。
淮祯身体猛地抽搐两下,他忽然睁开了眼,眸中清明的那一瞬,贪婪地看了楚韶一眼,喃喃道:“好疼啊,幸好不是伤在你身上...”
“啾咕...”
没有把这一声呼唤听清,淮九顾痛苦地仰起脖颈,一线黑血溢出嘴角,再无动静,楚韶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慕容眼看着楚韶也要失控,他慌忙将淮祯抢进怀里,抓起一碗刚熬出来的化毒散,撬开君上牙关强灌进去。
楚韶坐在床边,脸色煞白,他从未见过这样烈性的剧毒,从中箭到此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淮祯已经眼下乌青,嘴唇发紫,双目鼻腔双耳皆有黑血溢出。
“能...能救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脑中已经闪过最坏的结果。
慕容灌完化毒散,急声道,“若是给我两日时间,一定能研制出解药!但这是急性剧毒,若没有事先配好的解药,我倾尽一生医术,也只能保君上六个时辰!”
“...解药,我去找,我去找解药!”
楚韶慌乱地往殿外冲,门口的岱钦看他身上血迹骇人,伸手想抓住楚韶。
“恩和,你有没有受...”
“让开!!”
楚韶看也没看一眼,推开他的手,闷头往溱军驻扎的领地赶去。
弩箭射出后,刺杀者本可以逃脱,但不知为何居然等在原地,领头那个甚至想追下小坡,铁骑误以为对方要去补刀,飞身上前活擒,因为还未查清幕后主使,人被关在溱军铁骑的驻扎地内。
铁骑的军营离江东的宫殿有一段距离。
若是徒步跑过去,要在路上耗费不少时间,淮祯如何耗得起?!
楚韶正着急之时,马蹄声由远及近,淮祯送他的小黑马竟像有感应一般奔跑到他面前。
楚韶如见救星,翻身上了矮脚小马的背,拍了拍他的脖颈,小黑马立刻疾跑起来,速度不亚于汗血宝马。
溱军营地看守的士兵远远就看见有人骑着小黑马狂奔而来,原先还有所戒备,待看清马上之人是楚公子后,立刻放下兵器,恭敬行礼。
楚韶跳下马背,快步踏入军营,风倒灌在他染血的衣裙上,“刺客头目呢?带我去见他!”
“君后,这边!”随军的统领一边带路,一边说明情况,“暗杀的刺客总共有五人,其中两名弩箭手,两名带刀武士,头目是个带银色面具的男人,他说想要见你。”
“他想要见我?”
楚韶心生疑窦,他绕过七八个营帐,终于在一处简陋的营帐内见到了那个脸带面具的男人。
对方被铁链锁住了双脚,却还未受刑,溱军纪律严明,轻易不会拷打战俘,哪怕他们知道这群人刺杀了他们的帝王,若无上级命令,也不会擅自宣泄私愤。
楚韶杀气腾腾地来,却在看见那人身影的一瞬间,心头忽然涌出热烈到无法忽视的亲切之感。
男人听到动静,旋即转身,视线落在楚韶身上,他似是笑了笑,才淡声道:“只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楚轻煦顿住了脚步,这道声音,从前给他唱过摇篮曲。
他以为自己在幻听,“你...你是谁...?”
“猜一猜,猜中了,给你桂花糖。”
恍惚中,楚韶想起六岁那年,哥哥把手背到身后,笑眯眯地逗他:
“小韶,猜猜哥哥给你带了什么?猜中了,哥哥给你桂花糖吃。”
楚韶猜到了,他的眼眶腾地蓄起热泪,他迟疑地伸出手,碰上面具时,又畏惧地想缩回,幻想多美好,可如果揭开面具发现不是他,又是多残忍。
缩回的手腕被对方轻轻扣住,而后被引导着揭开那张他自己都忘了戴了多少年的面具。
那张与楚韶俏似却多了道疤痕的面容,一览无余地袒露在楚轻煦面前。
他笑起来依然是楚韶记忆里那般温柔:“东街早林铺的桂花糖,我弟弟最爱吃。”
楚韶傻愣愣地顿了顿,忽而扑进他怀里,喜极而泣,“哥!”
楚昀环抱住楚轻煦,轻拍他的后背,语带哽咽:“傻韶儿,还是同从前一样,一着急就风风火火。”
门外的统领看得云里雾里,君后刚刚一副要杀人的架势,现在怎么和刺客相拥在一起了?这合适吗?
楚轻煦趴在楚昀的肩上,哭了好一会儿,似乎把这一年来隐忍不发的委屈都在兄长怀里宣泄了出来,要不是身上的血腥味还未淡下来,他险些忘了,淮九顾还等着解药救命。
他从哥哥身上下来,抬起带血的袖子想胡乱把眼泪抹了,楚昀制止了他,用自己干净的衣袖给弟弟擦了泪珠,免得他成了大花猫。
“哥,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楚韶伸手摸上楚昀左眼泪痣旁的一道伤疤,这疤痕的尾端甚至都划进头发里了。
楚昀轻描淡写地道:“当年出使北游,被魏庸派来的暗卫追杀,险些丧命,这道疤是那时候留下的,已经无碍了。”只是当年险些死在这道伤而已,他没有细说给楚韶听。
楚韶猜也能猜到这完全可以是一道致命伤,他握紧拳头,“魏庸那个狗贼......我已经亲手将他和苏氏杀了,他们的尸体被秃鹫啄食干净,骸骨被狗叼去吃了。”
楚昀听了,不觉快意,只心疼楚韶:“傻弟弟,杀他都是脏了你的手。”
“我只恨没有早点动手,否则爹娘就不会早逝,你也不会受这些伤,南岐更不会亡国...”
提及亡国之痛,两人皆是沉重,楚韶怕哥哥伤心,又说,“现在南岐更名为岐州,在中溱的管辖下,我看百姓们的生活,倒是比魏氏执政时要好上百倍。”
这些话,他从不在淮祯面前说,就是不想看他挨夸时那副洋洋自得的嘴脸,但心里,早就认可了他的德政。
楚昀听了,了然道:“淮祯待岐州不薄,是为了你吧?他立你为后的圣旨都传到江北去了。”
楚韶:“...他是胡闹的,哥哥别当真。”
“新皇登基下的第一道旨意,昭告天下,四海皆知,如何能是胡闹呢?”
楚韶:“.......”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哥哥解释这其中的七弯八绕。
楚昀见楚韶浑身是干涸的血迹,愧疚至极,后怕地道:“待我看清是你出言阻止时,已经晚了一步,我若早知道颜盏恩和是你,绝不会让他发那枚弩箭,幸好你没事,若是今日伤到了你,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江北的线报不会像中溱那般仔细,查个人还给你把画像画出来,江北的眼线只查到颜盏恩和是个能霍乱边境的蓝颜祸水,却不知道楚轻煦和颜盏恩和是同一个人,断了这一环,才导致楚昀没有及时发现不对。
直到楚轻煦在山坡上回眸的那一瞬,楚昀才意识到他要杀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
“哥,我没事,弩箭没伤到我,淮祯...淮祯替我挡下了。”楚韶想起淮祯还命悬一线,期盼着看着哥哥这颗救星,“他现在性命垂危,哥哥,你一定有解药的对吧!?”
楚昀道:“那药是江北巫医配出来的剧毒,毒性极烈,两个时辰内就能把人折磨至死,因怕误伤到无辜之人,一早就配出了解药,且解药现在就在我手里。”
楚韶得救一般,渴望地看着哥哥,伸出两只手,摊开手心,像小时候朝哥哥讨糖吃。
楚昀亲眼在山坡上目睹了淮祯挡箭的全过程,依然担心误伤到了楚韶,以至于连脱身都顾不上,想跑下山坡确认楚韶平安,若真被误伤,立刻就能服下解药,少受无妄之灾,不料却被溱军活捉。
“按理说,淮祯舍命为你,于情于理,我都该救他一命,但我在术虎身边,也听了他不少荒唐事,其中,就包括他对你做的那些事。”
现在楚昀知道颜盏恩和就是自己的亲弟弟,自然也就能猜到,弟弟落水在溱江边九死一生也是淮祯害的,当初南岐亡国时哄着楚韶在群臣面前下跪,甚至当众在马上对楚韶上下其手行轻薄之事的也是淮九顾。
“一桩桩一件件听下去,我当真是不想救这位中溱之主了。”楚昀劝道,“他死了,我倒解恨,韶儿也能不受他威胁钳制了,这样不好吗?”
乍一听是很有道理,楚韶险些被说服了。
如果不去考虑北游中溱的子民和边境的安危,楚韶完全可以洒脱地弃淮祯于不顾。
只有当他抛弃了无关的人和事,不爱世人,只爱自己时,才得以看透自己的内心。
“他若死在我手里,是两不相欠,他若为我而死,我这一生都欠他。”
楚轻煦抓住楚昀衣袖,终究是为淮祯求道:“哥,饶他这一次,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