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的事原本传得极快,但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后宫所有人忽然都闭紧了嘴巴,只字不敢多提君后今日的狂悖。
以至于在栖梧宫的司云都没反应过来今早发生过什么。
是听说淮祯一下朝就去了永宁宫,楚韶才醒过神来,必定是淮九顾下令堵住了后宫的嘴。
楚轻煦支开旁人,勾勾手,把司云叫到近身处,低声叮嘱:“你现在出宫,把今日之事,扩散到外头去,最好闹得人尽皆知。”
司云瞪大双目,不解至极:“公子这不是自毁名声吗?为何要这么做?”
“淮祯想要的是贤后,我偏不如他的愿。”楚韶屈起手指,勾了勾肩上的长发,“就是要让他知道,留我在后宫是个祸患。”
“我以为公子和他已经冰释前嫌了,而且他如今对公子,确实是不错的。”
司云虽然讨厌淮祯从前的行事作风,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淮九顾给了楚韶无上的荣耀与优待,而这些东西多少是掺着真心的。?
“之前在王府时,他也不曾在物质上亏待过我。”楚轻煦淡淡地提醒,“可最后我落得什么下场呢?”
司云缄默下来。
“他重权在握,神通广大,我一个人反抗不得,那就借力打力,看看他如何挡得过民怨和文官的死谏。”楚韶悠闲地绕了绕手中的黑发,“等我耗光了他对我的那几分真心,兴许就能自由了。
司云听明白了,“那我现在就出宫去办。”
“这事儿得悄悄做,不能让他知道是我刻意在传。”楚韶眸中划过一丝狡黠,“你故意把这个消息透给文府的小厮,文府为了文氏在宫中的地位,一定会把这件事添油加醋传得绘声绘色,若是淮祯追究起来,诋毁君后这口锅,文腾背定了。”
无论是文腾还是文容语,都有这个动机把今日之事传出去,淮祯斩断了宫里的信源,最后发现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自然会追责到文氏父女头上,如此一箭双雕,楚韶作壁上观看戏就好。
司云领了这道密令,转身出了栖梧宫,恰好到了传午膳的点,司云箭步走出殿门时,香岫正端了一小瓶桃花酒进来。
“殿下不是要留司云在宫里用午膳吗?”香岫一边倒酒一边如是问。
“我让他出宫办点小事儿。”楚韶尝了一口桃花酒,甘醇清冽,很得他意。
今日的午膳是牛肉火锅,大婚前,术虎图南送了十头上等肉牛做贺礼,够楚韶吃上一年的鲜美牛肉了。
楚韶正欲动筷,外头的宫女来禀说:“君上来了。”
猜到他会来,楚轻煦就没让人拦着。
“外头都闹翻天了,你倒是心安理得地躲在宫里吃热锅。”淮祯裹着外头的寒气进了内殿,身上的鹤氅舍不得脱,就这么穿得毛茸茸地坐在楚韶身边。
“陛下是来兴师问罪的?”楚韶嘴上这么问,手上安然地拿着玉筷涮牛肉。
“自然是要兴师问罪,问你吃火锅不喊朕一起的罪。”
楚轻煦哼笑一声,递给香岫一个眼神,香岫这才敢把一早备好的碗筷添到君上手边。
火锅不断冒着白腾腾的热气,楚韶才吃了两口肉就觉得身上暖烘烘的,再一看淮九顾,还裹得跟熊一样毛乎乎。
“你裹着黑熊皮吃火锅,也不热吗?”他看着淮祯额头上冒出来的汗问。
楚韶怕冷,所以栖梧宫是溱宫里最暖和的殿宇,淮祯还裹得这么严实,不出汗才怪。
“小韶给朕披的鹤氅,朕舍不得脱。”
楚韶:“......”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温砚,温砚忙把头低了低——昨夜明明答应了君后不说,到底是没忍住。
看淮祯冒着汗也要嘚瑟,楚轻煦嗔他,“脱了吧,看你穿我都嫌热,我怕你大冬天的中暑。”
淮祯一脸感动,“你是在关心朕吗?”
楚韶没好气地撇开视线。
温砚上前帮淮祯脱了这件鹤氅,淮祯身上轻了许多,拿筷子的手更加轻快,不多时,楚韶碗里就多了好几块涮好的牛肉。
楚韶看他真是一点兴师问罪的势头都没有,文容语不是个要紧的,但宁太妃好歹也算是他的母妃啊!居然真地一点都不生气吗??
“我听说你去了永宁宫?”他忍不住试探地问,“今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淮祯给楚韶舀了一碗热汤,漫不经心:“朕知道,错都在她们,跟韶儿无关。”
这话说出来,连香岫都觉得脸热,永宁宫这一闹,虽说太妃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楚韶确实是太僭越了,君上偏袒归偏袒,居然能说出“错都在她们”这样的话来。
楚轻煦自己听着都觉得淮九顾是色令智昏了,很有当昏君的潜质。
“文妃现在还在永宁宫跪着,她不敬重你,是该罚。”淮祯尝了一口牛肉,心道这江北的肉牛还真是不错,又能把小韶养胖几斤。
“你真这么想?”楚轻煦单纯是好奇,“我见你对她是丝毫不怜惜,既如此,当初又何必娶她呢?”
淮祯夹肉的手一顿,他把旁人支开后,才执过楚韶的手,“当日娶她,是父皇的旨意,他想保住文氏一族在朝堂中的权势,好牵制身怀异族血脉的朕,文氏也不过是把朕当做平步青云的梯子而已,朕同她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利用,如今这个局面,只不过是打破平衡后的残局罢了。”
“打破平衡?”
楚韶能明白他所谓的平衡,原本文氏在后宫得脸,文腾在前朝得势,淮祯在这父女之间能取得一个微妙的平衡,既文腾为了女儿不敢跟他明着唱反调,而文氏为了保住后位与荣誉,也不敢太过放肆,在新帝根基未稳的当下,这样的平衡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眼下这个局面,显然是已经严重失衡了。
淮祯眸中划过痛色:“那日在崖边,看到你身上的血迹,文氏在朕眼里,就已经连个顺眼的工具都不如了。”
文容语捅楚韶后腰那一下,彻底葬送了淮祯对她的唯一一点尊重。
没有人会用正眼对待白眼狼,她可以用簪子往死里捅伤想救她性命的楚韶,自然也可能在危急关头出卖淮祯,在背后也捅淮祯一刀。
这样的人,在战场上能用军法直截了当地处置了,到了这后宫之中,倒是不好下手了。
“所以哪怕今日你杀了文氏,朕都不会怪你。”淮祯紧了紧覆着楚韶的手,“因为她就是欠你一条命。”
楚韶垂眸避开他那道深情愧疚的目光,“那太妃呢?她可是被我气晕过去了!”
“她气晕过去有甚要紧?朕怕的是你被气晕过去,要是谁敢气你,朕拧了他的脑袋。”
楚韶抿了抿唇,他确实没料到淮祯能如此偏心自己。
“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的日子,或许在你眼里,这就是个金子造的笼子。”淮祯放软了语气,他把楚韶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但我不能不把你绑在身边,江山社稷最多只能坐拥百年,但轻煦的心,我想永恒地握在手里。”
“你觉得把我留在身边就是握住了我的心?”
淮祯点点头,楚韶轻叹一声,想同他辩驳些什么,终究没开口,他知道淮祯是不会懂的。
“至于纳妃,朕从未动过这个念头。”
“这种事,还是不要轻易表决心。”楚韶喝了一口桃花酒,压下了脸上的热意,他虽喝了酒,却无比清醒,“虽说中溱出过男后,但到底是例外中的例外,你还这么年轻,如今一头热地栽在我身上,大抵是因为你觉得亏欠过我。”
“不过这种愧疚不会持续一辈子的,过个两年,为了平衡前朝后宫,又或许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你总会纳妃娶妾的,九顾,其实我真地不在乎你身边多出些什么人,所以,你不必如此信誓旦旦地来哄骗我。”
淮祯扶过楚韶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指天为誓:“朕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只近你楚轻煦一人。”
他凑上前,飞快吻了楚韶一下:“来日方长,朕会证明给你看的!”
在楚韶反应过来呼他之前,淮祯已经溜出了栖梧宫。
楚轻煦捂着被淮九顾啃过一嘴的脸颊,脸红耳热,一阵气闷,摔了玉筷道:
“尽说屁话,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