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祯一打开奏折,楚韶仿佛从奏折里跳到他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怎么回事啊?亲弟弟在异国他乡沦落成小乞丐,可怜得像只没人捡的小狗,跋山涉水跑来我这儿诉苦,连国都都不敢回,你这个皇兄是怎么当的啊?!快让西夷王室给个交代!”
这是两年多来,唯一一封没有任何亲昵称呼的奏折,淮祯心头咯噔数下,他已经可以想象楚韶写这封奏折时的愤怒。
分开这段时间,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从没有惹过楚韶不开心,但是述律澄辉一来,这个好局面就毁了。
他拿起笔,在奏折上一边写下安抚之语,一边让温砚把述律澄辉请来。
述律澄辉进殿时,看到中溱帝君执着笔在奏折上作画,似乎在画兔子——真是稀奇,中溱之主在奏折上画兔子?
“阿暄在岐州侯府,有韶儿照顾。”淮祯头也不抬地对述律澄辉说,“他应该是料到你会追来京都,所以直接去了岐州,这是为了避开你。”
述律澄辉默默攥紧衣袖,“我猜到阿暄不想见我,但是陛下,请你相信我,我没有辜负淮暄。”
“你给我的说辞和理由勉强能说服我。”淮祯合起奏折,压在自己的手腕下,他抬眸看着述律澄辉的眼睛,“但你想去岐州追阿暄,得先过楚韶那一关。”
“就是贵国那位声名鼎沸的废后?”
“他是朕堂堂正正的皇后。”淮祯纠正道。
与其说楚韶是“声名鼎沸”,不如说是“声名狼藉”,无论述律澄辉有无暗讽之意,淮祯都要袒护着。
述律澄辉听罢笑了笑:“听说陛下早年曾给你的皇后下过钟情蛊,其实钟情蛊最大的忌讳就是把它用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身上,最终反噬的只会是用蛊之人。”
淮祯冷哼一声,“与其在朕面前做事后诸葛,不如想想怎么哄回阿暄,如果阿暄不肯原谅你,那这联姻毁了也罢。”
述律澄辉笑不出来了,“陛下,能否带我看看溱宫的凤凰木?”
淮祯将他带到了栖梧宫,那棵茁壮生长的凤凰木映入述律澄辉眼中,树干上长满了花苞,有几朵是开了花的。
“只有开花的凤凰木,才能称之为神树。”述律澄辉摸上凤凰木的树干,淡淡道,“但是西夷那棵,只在九年前开过花。”
淮祯想起来,那日在西夷宫里看见的凤凰木确实只有未开的花苞。
没有开花,就意味着述律澄辉已经有九年没有用心头血浇灌了。
“用心头血养一棵树,会渐渐发现自己体力不济,一国之君,一旦被人看出力不从心,那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立刻就会扑上来把你拉下皇位。”述律澄辉转头看向淮祯,视线移到他的心口处,“陛下近来是不是渐渐感到心余力绌独木难支?”
淮祯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全被述律澄辉说中了,近两年,他确实变得容易生病。
述律澄辉似乎看穿了一切,“西夷的国力若能与中溱抗衡,当下就是我攻打中溱的最好时机,因为他们的君王,正在被凤凰木熬干心血。”
“可惜,西夷只是个弹丸之地。”淮九顾抬手接住一片落叶,放在手心揉捏数下,“哪怕朕重病在床,灭一个西夷,也跟捏死一只蚂蚁无异。”
述律认命一般,“陛下胜在有一位好君后,替你扫清了前朝的污秽阻碍,让你坐拥大好江山,几乎事事顺心,百年内,中溱都能固若金汤。”他叹了口气,“正因如此,如果阿暄不愿主动跟我回去,我将毫无办法,还望陛下帮我一回。”
淮祯早做好了盘算,“明日,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这件事,就说请我去岐州劝回贤王,朕自然会答允。”
如此,淮祯才能名正言顺地去岐州,明面上是为了皇弟的婚事,私心是能见一见楚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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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暄睡到日上三竿,推开窗一看,外头已经银装素裹。
今年冬日的雪来了——幸好他在雪来之前投进皇嫂的怀抱,否则昨夜就能冻死在冬日的雪夜里。
“阿暄?”楚韶在外敲了敲门,“起床了吗?”
淮暄回过神来,一边应道:“起了起了!”一边去开了门。
楚韶看淮暄穿戴暖和,又打量着他的神色,没有前几日那般憔悴颓丧,哭红的眼睛也消肿了,这才敢提:“述律澄辉在门外,你想不想见?”
“......”淮暄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楚韶怕他哭,立刻补充道:“不想见也没事,我打发他走就是了,反正家里也养了狗。”
“......我去看看。”
淮暄踩着雪,来到侯府正门边,隔着门缝,看到述律澄辉笔直地站在风里,身后不断路过百姓,他岿然不动,肩上已经落了许多雪。
“天不亮他就等在外头了。”楚韶与淮暄说,“放心,你若不松口,我绝不让他进侯府半步。”
淮暄攥紧小拳头,“苦肉计罢了,让他滚远点。”说罢,再也不多看一眼就折回屋内。
让西夷的国君滚,到底不是侯府小厮敢干的事,楚韶只得亲自来。
他命人开了侯府的正门。
“陛下,陛下!!”侯府斜对面的茶楼上,张里玉激动地喊,“公子出来了!公子出来了!”
“别吵!朕看见了!”淮祯早就趴在窗上,视线落在侯府门口。
楚韶今日穿了一身嫩鹅黄的冬装,头上简单束了个马尾,发带是楚昀撸了那窝兔子的毛织成的,扎在头上毛茸茸暖乎乎,他整个人又比在北游时更加光彩四射,一看就是被家中呵护得极好无忧无虑的贵公子。
淮祯撑着手肘,痴痴地道:“我家韶儿...真是可爱。”
述律澄辉看到侯府正门开启,眼睫一颤,抬眸看到的却不是淮暄,而是一位俊逸的公子。
他怔楞半晌,忽而笨拙地作了个揖:“想必您就是阿暄时常挂在嘴边的皇嫂了。”
楚韶:“.......”怎么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来喊自己皇嫂?!
不过述律澄辉确实也该喊楚韶一声皇嫂。
楚韶特意扫了一眼四周,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看来述律澄辉是一个人来的。
他原以为某个君王会陪同一起呢。
“我与大单于素未谋面,你这样草率地喊人,就不怕认错了人?”
楚韶留心看了一眼述律澄辉的两边耳垂,没有朱砂痣——果如淮暄所言,他没有中钟情蛊。
述律澄辉恭敬地道:“南岐的楚轻煦声名远播,哪怕在西夷,也曾是一段传奇,我不仅看过您的画像,还读过不少话本。”
“大单于涉猎广泛。”楚韶看他满身染风雪,裸露在外的手都冻红了,生了几分怜悯,却不为淮暄心软,“阿暄在我这里过得很好,至少不会遭人欺负和冷落,你请回吧。”
见他转身要进府,述律澄辉急道:“皇嫂!你听我解释!阿暄误会我了!”
楚韶抬手道:“你不必同我解释,阿暄让我转告你。”
述律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转告什么?”
“他让你滚。”
述律澄辉:“.......”
楚韶不欲多言,转身进府,述律澄辉急得追上前,忽然一声狗吠响起。
在茶楼的淮祯就见侯府养的两只狼狗冲了出来,朝述律澄辉扑去,述律澄辉不妨有此变故,只得转身先跑。
楚韶目瞪口呆地看着西夷的国君在岐州大街上被两只狗追得仓皇而逃。
“谁放的狗?!”他忙问。
香岫答:“小王爷放的。”
楚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