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律澄辉跑了足有两条街才把两只狼狗甩开,他回到茶楼时,半个岐州城都知道有个仪表堂堂的西夷人被侯府的狗追得满城跑。
淮祯笑得前俯后仰,就差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述律澄辉灌了一口茶水才把气喘匀,“陛下看戏看得很开心啊?”
淮祯毫不掩饰:“的确,朕很久没看见这么搞笑的一幕了。”
述律澄辉叹了口气,故作惋惜,“如果阿暄不肯见我,陛下恐怕也不能名正言顺地见到那位风姿绰约的楚公子了。”
“......”被掐住了痛点,淮祯收起笑意,想了想说,“阿暄住在侯府东院的客房里,今晚,朕会让香岫给你做个内应,屏退东院的守卫,你翻墙进去,应当就能见到阿暄。朕只能给你争取见面的机会,至于你的解释能不能让阿暄原谅你,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述律澄辉拱手:“多谢陛下。”
淮祯抬手挡开他的礼:“丑话说在前,如果阿暄不肯原谅你,朕作为他的兄长,一定会让他体面地同西夷断开关系。”
言下之意,就是休夫了。
若是和离,双方都还能保有颜面,若是休夫,则是成全淮暄的名声打西夷皇室的脸。
中溱是强国,淮祯有足够的资本来袒护弟弟。
述律澄辉知道溱帝说得出做得到,只能牢牢抓住今晚这次机会。
入夜,明月高悬。
东院的客房飘出香味,淮暄拿着勺子,正大口朵颐地吃小鸡炖蘑菇,“皇嫂,你也吃啊!”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塞了颗蘑菇。
楚韶看他吃得香,笑道:“我晚饭吃得很饱,不像你,只碰了两口,要是不给你开小灶,你今晚非得饿得睡不着觉。”
咕咚咕咚,淮暄把碗里的汤喝得见底了,油津津的嘴角上扬:“我想明白了,为了述律那个狗东西饿自己的肚子,实在不值!”
“这就对了。”楚韶夹起一支大鸡腿,放到淮暄碗里,“多吃点,这小鸡是我闲来无事养的,统共只有两只,入春的时候,送了宫里一只,他也说好吃来着。”
淮暄敏锐地拍起马屁:“皇兄居然还有这等口福!”
楚韶笑嗔:“便宜你们两兄弟了。不过阿暄,你真地不愿意听述律解释吗?”
淮祯在奏折里回说述律澄辉有苦衷,三两句话却说不清是什么苦衷。
今日楚韶见述律澄辉的衣着也没有刻意伪装,使人一看就知是西夷国的贵族子弟,按理说家丑不可外扬,今早述律在侯府外枯站了一早上,西夷皇室的家丑都快传得满城风雨了,述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他应该是真地心急,所以顾不上细枝末节。
再者,他入境必瞒不过宫里,今日他来岐州侯府,想必也是受了淮祯的点拨。
虽然淮九顾也十分不靠谱,但楚韶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人不会坑自己的亲皇弟,或许真是个误会呢?
淮暄啃鸡腿的动作顿了顿,“我亲眼看到他和陆子星搂搂抱抱,再多的解释都无用了。皇嫂,如果皇兄前脚跟你再三承诺只爱你一人,后脚就纳妃冷落你,你会怎么样?”
楚韶:“.......”其实淮暄说的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了,楚韶当时怎么做来着?
跳崖前他往死里捅了淮祯一刀,想跟他同归于尽。
因为太过感同身受,楚韶立刻动摇了立场,“阿暄,我支持你休夫!”
噼里啪啦一声,外头忽然摔碎了一个花盆,楚韶猛地一惊,推开客房的门,见白花花的雪地里一个黑色人影不安地蹿动,他脚边就是客房窗边摆设用的花盆,里面的水仙花都掉在地上了。
楚韶疾步上前,三两下把这个逃了但又没完全逃的“贼”擒住了,抓到月色下一看。
“述律澄辉?!”淮暄站在门口惊道。
述律澄辉倒是没敢跟楚韶动真格,他原以为自己使出三分力就能脱身,不料从楚韶抓住他手腕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落了下风,毫无反手之力。
楚韶见是他,便松了手,嘲讽道:“堂堂西夷国君,却喜欢半夜翻墙根听墙角?”
述律澄辉汗颜,他本想偷偷潜入屋内和淮暄解释,没料到楚韶也在,便只能在屋外枯等,听到“休夫”二字时一时失态,碰倒了花盆,闹出了动静,顾及颜面想跑,又怕错过今晚这么好的机会,犹犹豫豫之间就被楚韶抓住了。
淮暄也觉得丢人,越发生气,跺脚道:“述律澄辉!你怎么阴魂不散!不是让你滚远点吗?”
“阿暄,你听我说!”
“我不听!”
“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
“你听我...”
“够了!!”楚韶忍无可忍地打断两人毫无意义的对话,冲述律澄辉道,“你就不能开门见山,现在就开始解释吗?!阿暄又不是聋了!”
述律澄辉恍然大悟,立刻大声道:“西夷的凤凰木,是不开花的!!”
楚韶眉头一拧,这凤凰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最近似乎总也绕不开它了。
淮暄关门的动作一顿。
述律澄辉见此反应,忙接着解释:“我对陆子星的感情远没有你想得那么深!这十年来早就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淮暄眼眶涌上热泪:“那你还对着我喊他的名字,你把我当什么!”
“我承认,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像他才对你好,但是后来我发现,你跟他一点都不像,阿暄,你是独一无二的!”
“你说这种话也不脸红吗?!你分明是喜欢陆子星,为了能和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惜用钟情蛊做掩护,你在我面前装傻充愣,跟他卿卿我我,当着众人的面把我抛下,还贬我的名位,你何止是在羞辱我啊!你根本连中溱都不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没中蛊,你是不是还想这样耍我一辈子啊!你凭什么觉得我活该被你耍!!”
淮暄抓起桌上一根东西朝述律澄辉砸过去,述律澄辉被砸了脸,用手接住一看,是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头。
他看到淮暄哭了,那是一种极为隐忍痛苦的哭泣,淮暄大哭的时候,事情大概率不算特别严重,只有这样无声地落泪时,才是真正伤心的表现。
述律澄辉自责不已,想上前,被楚韶一个冰冷的眼神给生生制止住了。
“阿暄。”他只好站在雪地里,凝望着淮暄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想用情蛊把我推给别人,你宁愿我去喜欢别人也不想我缠着你,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感受吗?!像被刀割一样!”
淮暄抿唇,躲开述律的视线,逃避一般。
“情蛊产自西夷,最开始还是宫里流出的秘药,你觉得我会判断不出酒里有蛊吗?当日你送来那杯酒哄我喝的时候,我就知道,哪怕我对你掏心掏肺两年,你还是想把我推给别人。”
“你少来倒打一耙!是你先三心二意招惹陆子星的!你既然做不到成婚时的承诺,我又何必跟你讲道义,我就是想给你下钟情蛊,我恨不得你爱上别人把我忘了!但是...!!”
淮暄崩溃道:“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陆子星!他就不是个好人!你知道他在我面前是什么德行吗!?述律澄辉,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陆子星心怀不轨!我知道他是东决的暗桩,这些我早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查清楚了!!”
淮暄一愣,眼角挂的泪珠都定住了般,他听到述律澄辉说,“情蛊只是让陆子星露出狐狸尾巴的工具而已!就连当日我醒过来见他第一眼都是我安排的,否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确信我中了情蛊受他摆弄!在我假装痴傻的那一个月,多少暗地里的动作都摆在了明面上,陆子星甚至明目张胆地把割让城池的文书拿给我盖章,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啊。”
淮暄确实知道,他还以为自己阴差阳错地害傻了西夷的国君,连累整个西夷受苦,为此自责不已想方设法地补救,甚至修书让皇兄帮忙。
述律澄辉见楚韶眼中的敌意淡了许多,才大着胆子箭步冲到淮暄面前,抬手替淮暄抹了眼泪:“我冷落你,贬你的名位,都只是为了迷惑陆子星背后的势力,阿暄,如果我想更好地保护你,我不得不走这步棋。”
淮暄抬眸看他:“所以你不仅演我,你还演他?你这个人好可怕。”
“陆子星已经被收押进牢狱了,你还是西夷的国后,阿暄,我以后绝不会再欺你瞒你。”
淮暄半信半疑,抽泣地问:“话说得好听,你派人追杀我也是假的吗?!”
一提此事,述律澄辉就无奈不已,“我知道你要回中溱,确实派人想把你追回来,但你未免太不走寻常路,好好的官道不走,硬能绕进深山老林里,那群侍卫后来追你更多是怕你迷路想把你的方向纠正过来,哪想到你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出了西夷进了中溱,彻底追不到了。”
淮暄:“..........”
楚韶算是把前因后果听明白了,眼看淮暄态度软化,他估摸着问题差不多解决了一半,便打算离开给两人单独说话的空间。
刚踏出小院,一道人影忽然从他眼前闪过,楚韶眨眼间,只觉身体失重了片刻,再落地时已经被拐进月光下的角落里,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双眼上。
视野骤然被剥夺,楚轻煦难得慌了一瞬,“谁?!唔!”
回答他的是一记温柔的深吻。
温热的五指插进楚韶柔软的长发,轻柔地弄乱他的马尾,扯松了兔子毛织的发带。
楚韶在黑暗中立刻单手掐住来人的脖颈,对方却不怕死一般,哪怕被扼住命门,也要亲吻他。
如此熟悉的触感,如此驾轻就熟的角度和力道。
世间只有一人能在这种事上拿捏得准楚轻煦的喜好。
他慢慢松开掐命门的手,渐渐趋于顺从。
在楚韶还未满足之前,对方先粗喘着松开了,连带着扯开了楚韶的发带,一头长发如瀑般泄下,在月色下潋滟生光,温热的手心移开,楚轻煦看清了轻薄之徒。
他笑了笑,戏谑道:“怎么你们当国君的私下都有见不得人的癖好?”他抬手俏皮地勾住淮祯的下巴,“西夷国君喜欢听墙角,中溱之主喜欢耍流氓啊?”
淮祯笑着包住他勾自己下巴的食指,“想我吗?”
“不想。”
楚轻煦脱了披在身上的厚重鹤氅,放开手脚揽住了淮九顾,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仰着红润的小脸道: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