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雾气的卧房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罐,几名药童正在一刻不停地煎药,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里边的一截手骨,打开的一瞬间顿时沁出血来,药童快速地将血滴入药罐,拿起小勺,掏出骨髓放入罐子,紧接着将剩余的手骨放入锦盒,盖上盖子放回原处,府里的下人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药汤送到屏风之后的床前,此时的顾侯正与府里的管家商议事情,接过药汤一口喝光,丢到托盘上,甩手将下人赶出去。“照你这么说,府里也不干净喽!”
顾侯在躺椅上望着房间的横梁,旁边坐在椅子上的正是府衙内的管家,管家姓钟,府衙人都称其钟先生,顾侯遇刺,他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顾侯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而是与他一同商议事件的始末。“我思来想去,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但是凶手还是能准确地把握时机地点,极有可能是府里有人泄露了布防计划,才能绕过薄弱的地方,直达大人卧房,事后轻松逃离。”
钟先生内着浅色单衣,外面穿着一件宽松的深蓝色窄袖直裾长袍,中间系着一条装饰彩色纹样的腰带,下身一条宽松的黑色长裤,脚上一双精致的翘头黑皮靴,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递给小厮,示意他退下,然后退回到座位上。“布防之事都是你全局把控,放眼整个域西府,能近你身的人寥寥无几吧?”
钟先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刚要说话,便被顾侯拿话头按下:“坐,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就怕你疏忽让别人得知了布防细节。”
椅子上像是长了针,刚刚沾到上面,钟先生又弹起来:“我想起来了,那是前几日,我依照大人的意思,安排人马准备迎候三位府主,当时府里不少人都出去办事了,我正在筹划大人的安全事宜,府里一个下人找到我说首席赵大人乘鹰离去了,我便想着此事非同小可,他不在如何应付巡查使,情急之下,我便立马找到大人并将此事禀告,未来得及收起桌上的图样,想来就是那时,泄露了相关细节,最终才让贼子有机可乘,怪我疏忽。”
钟先生谈及此事脸上懊恼不已。“姓赵的是回金卫了吗?”
顾侯已经不关心刺客的事情了,钟先生口中的赵大人是域西府的首席座师,十几年稳如泰山,几日前不辞而别,不光是钟先生,哪怕是顾侯听闻此事,也是心中大骇。赵志贤何许人也,外人不见得知道,但是顾钟两位心知肚明,他是金卫的人,他在则代表昔日的师门还是他在江湖的支持者,这节骨眼他离开让顾侯心慌。金卫是西境军情四卫之一,专司西境谍报,其它还有圣卫、真卫、魔卫,圣卫地位超然,其对象是虚无缥缈的圣境,真卫遍布东南北三境,魔卫地位最低,专司对魔族的军情奏报。“时间太短,消息没传来。”
钟先生顿了顿继续说道:“看看怎么应付即将到来的巡查使吧。”
顾侯揉了揉额头,轻轻呼出一口气:“之前就是怕他们三方在背后给我捅刀子,哪怕说的再好我都不敢表态,这件事太大了,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现在阵仗摆大点,大家平安无事的可能性才会大点,域西府不可能单枪匹马冲锋在前的。”
钟先生轻轻笑了两声,也使交谈的气氛轻松了几分,随机话题转到府城告示上面:“大人如何确认那个孩子尚在人间?”
“因为白长新一直没寻到那个孩子的尸体,反倒是找到了骆长陵和骆丘寒夫妻的坟,你说会是谁给他们立的坟?”
顾侯所言让钟先生恍然大悟。真域西陲燕岭南麓,毗邻真魔山之地,这里是域西府的丹瓶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土地上此时弥漫着淡淡的红色雾气,让这里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破败的军营早已空空如也,杂乱的兵器倒了一地,军营之外便是战场,破碎的军旗盖在金色的甲胄之上,除了白骨血肉早已被岁月剥蚀,一支羽箭立在胸膛之处,不远处的瞭望塔摇摇欲坠,微风拂过便传来一阵咯吱声,与远处潺潺的水声呼应,穿过遍地的尸体,一条大河横亘大地之上,箭矢在河道中间标记出了一座箭桥,密密麻麻,挡住了上游漂浮的断箭残衣,河对岸是尸山血海,一具具身着短甲的尸骨一层层堆满了河岸,拇指粗的重箭像杂草一样布满战场,三五成堆的将尸骨钉在一起。后方的战车旁,与岸边战场的激烈完全不同,没有激烈的搏杀,这些尸骨像是倒伏的麦田,再也没有起来。一望无际的血落之地,在戾气的笼罩之下死气沉沉,枯黄的树木衰败的花草,一座座空荡荡的石屋摆放着几具白骨,荒凉地连一只野狗都没有,荒山荒坟荒田地,死人死尸死社稷。一处山坳之中,坚硬的山石之上还残留点点血迹,断裂的兵器七零八落,短甲士兵的尸骨三五步一个,直到在一处巨石旁才终于成堆出现,不过此时最醒目的却是不远处的一具魔尸,体型肥大看不出四肢五官,与人族无半分相似,浑身上下遍布窟窿,外皮已经僵化,根据魔族杂编所记,像是目魔。一座名叫血落地大城朦朦胧胧更显神秘,数丈高地城楼全由巨石堆砌,刀砍斧凿的痕迹遍布城墙之上,死神一声不响的给这片土地判了死刑,城内外堆积尸骨有如炼狱,城内一座座尚未完工的木质房屋没了工人的维护,也已经破损不堪,反倒是那些为临时居住搭起来的石墙更加坚毅牢固,石墙之下蜷缩着小小的尸骨,几缕破布在岁月的侵蚀下只剩几缕丝线。沿着城外路上的短甲一路前行,到了一座坊市,这里遍地焦土,气派的巨石门楼依然挺立,楼下街道两旁几根巨大的廊柱依稀可见曾经的牌匾,一旁空地上肉眼可见一只蜈牛的巨大残尸,一人立于街道中央,一身的黑色衣衫,腰间的金带极为显眼,腰上别着一支朱笔,面色白皙,五官端正,往嘴里扔进一颗丸药,便走到一旁的廊柱之前,那原本域西府的招牌对联,西疆永定如山府,气吞山河傲世军,此时只剩“如山府”三字摇摇欲坠。男子脚步轻移,速度快的出奇,转眼便是另一番景象了,这里俨然是另一个战场,金色的甲胄,短甲的将军,结阵的红甲,夺路的黑甲,地上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长枪短剑木匾担,弓弩锄头和瓦片。一路疾驰,一跃之下便是数百步的距离,忽然停下脚步,地上的一根枯枝引起了他的注意,单膝蹲下,像是火苗燃尽,枯枝上下慢闪微弱红光,七八寸长,男子瞬间弹起,后退数步取下腰间的朱笔,紧张地环顾四周,四下无人,安静地连风声都没有,这才心下稍定,收起朱笔,转身加速离去。男子离去后的不久,一团黑影飘过,一支火红的树枝从一个红匣中掉落,淡红色的戾气飘荡而出。不知走了多久,肉眼已经看不出戾气了,四周仍然无半点人烟,石头堆砌房屋组成的村落空无一人,男子掏出一张地图,对着上面看了很久,就像是在茫茫大漠中找寻方向一般。“应该已经走出血落的范围了,怎么还是没有人烟?”
男子自言自语,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生人了,血落之地,他不想再去第二遍了,他不相信,在人族大兴的年代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地狱之景,他怀揣州司使命而来,是三位巡查使之一,星夜兼程,希望能提前打探道什么可靠的消息,这一路,所获甚多。将地图揣进怀中,他再次启程,不过半日便看到远处有个老人,正蹒跚于田垄之间。“老伯,这里是什么地方?”
朱通停在老人十步之外,语气温和,像个谦谦君子。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老人自顾自地捡起地上烂了一半的番薯,随后缓慢站起身,走到废弃的田垄间刨了半天挖出一截尚未长成的花生,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刚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个人,吓得一颤,倒在地上哼唧起来。朱通上前刚要伸手,转念想起之前在血落所见,犹豫一下还是将老人扶起,大声在其耳边问道:“老伯,这是何地?其他人都去哪了?”
老人起身,在朱通的搀扶下站稳身形,打量一眼眼前的男子,也提高嗓门回道:“这是丹瓶地界,人都走光了,戾气扩散来了,你怎么还没走?”
这么多年过去,人们口中的丹瓶和血落早已不是一个地方,一年的时间,自从血落出事之后,根本没人管此时的丹瓶,戾气蔓延越来越广,范围已经远超过血落之地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逃难,一些人涌向相邻的军镇。“我还没来得及走呢,您这不是也还没走呢嘛。”
朱通在老人身后说道,老人则挪动着小步慢慢地往回走,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走不动喽,活一天算一天吧。“茫茫大地之上,空旷的原野间,只剩一个老人步履蹒跚,与朱通背向而行,尽头是一片低矮的村落,那里没有等候他回家的家人,有的只是陪他一生的冰冷石墙。一日的疾驰,朱通稍显疲惫,他靠在一棵大树旁,不远处是一家老小,带着全部家当,去邻镇逃难的,一路上所见比比皆是,人也是越来越多,很多人横死中途,钱财被清洗一空,暴尸荒野。不多时,四个年轻的男子便一起走到大树下,取出行李中的干粮分食,彼此交谈。突然,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从侧面刺来,朱通犹如未觉,就在匕首扎进脖子的一刹那,周围的景色变了,漫天的红色雾气,一座宏伟的孤城,遍地的焦尸,一根根闪着红光的枯枝像是恶魔的眼睛,忽隐忽现,漫山遍野,四个年轻人普通坐倒在地,茫然无措的望着周围的景色,大声尖叫,可是连他们自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朱通收起朱笔,他帮四人绘制了一个牢笼,看着瘫坐在地眼神呆滞的年轻人,朱通足尖轻点便越过树梢,几个闪动间,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正在赶路的一家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