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不胫而走,顾侯房间的书案之上摆满了同心纸,他靠在躺椅之上,心中对彭霄大起警惕之心,初到域西便以巡查使不齐为由,按下暂停键,自己却先发制人,企图从关黎那里打开缺口,而那个朱通可能真是累了,在房间中闭门不出,看不出能够掣肘彭霄的意思。林木府与其他三府地理位置决定他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起初也有将林木府排除在外的想法,只是四府牵涉其中,任谁远隔千里也怕祸从天降,林木府也有此顾虑,所以相反四府聚首并非谁人蛊惑,更多是彼此猜疑。彭霄来势汹汹,身后又站着将军府,他的话说的没错,州司只是养了几个闲散仙人的管家而已,即使是小小的巡查使,州司都安排不了自己的人。这两日四位府主之间逐渐升温的关系,被一场冷水浇下,尽管刚刚关黎在书信中把彭霄与其在院内的事情和盘托出,顾侯敬佩他教科书般的独白之余,也分不清其中真假有几分,而彭霄的那一套州司底线之说也让顾侯有些恍惚,转念一想,州司即使心怀不满,对诸位府主的任免也不是说说就能办成的,没有各大仙门的默许支持,州司也无可奈何,但是谁能保证巡查使背后仙门的意思不是如此呢。此时的顾侯越发思念起赵志贤起来,现在他经常脊背发凉,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就在这时,钟先生推门而入,顾侯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主动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钟先生走到顾侯身边,小声说道:“这两日的全程搜捕,查出来行凶之人乃是张府之人。”
域西府张家以铸造兵器为业,垄断着域西境内近六成的兵器供应,张邈是张家上一代家主,是域西在血落的话事人,张家对张邈的死颇有微词。“那日有数名劲气境的修士参与,不像是仅仅只有张家,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势力介入。”
张邈在血落的所作所为,多多少少代表了府城的意思,血落事发,各方纷纷断臂求生,其中因此丧命者何止张邈一人,若不是血落之行断了与亲友的联系,张家恐怕也会不保。联想到彭霄之言,此时的张家所为跟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都是不甘对上面的反抗,顾侯如是想到。“对外不要声张,张家若能安分守己,就放过他们,将精力放在找孩子身上,给各地军镇也吩咐下去。”
钟先生还是对找到孩子不抱什么希望,出言提醒道:“大人就这么对白军侯深信不疑?若是那孩子死在血落,咱们那是永远找不到了,况且他一个孩子,骆长陵舍得让他修习那部功法吗?”
顾侯身染血落之疾多年,久治不愈,久而久之发现天命药庄所出药物皆作用于七魄,便起了心思,有了他俩口中的功法,只是草创之初,隐患极多,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的他,万万不敢以身试法,便起了收徒之心,只是多少年来修修补补成效甚微。“经过这么次失败,自从我看见那孩子,此子生机旺盛血气充盈,哪里有半分血落之人的样子,我伸手以秘法探查,却被长陵一把将孩子拉过去,藏在了身后,当时镇守府人潮涌动,我也不敢贸然出手,要是你在就好了。”
那是顾侯最后一次去血落,便是三年之前,当时骆长陵妻子离世,顾侯赶来吊唁,当时镇守府守卫森严,警卫严密,其中甚至有几位劲气境的高手,用顾侯的话说,他出乎意料之外。钟先生闻言也是微微颔首,他也曾奉命去过血落,只是那时的骆丘冥查无踪迹,不知道被骆长陵藏在哪里,府城的人在血落竟是毫无线索。“大人的意思是,补魂之术成功了?”
钟先生面露喜色,眼露精光。顾侯则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要抓紧找到那个小子。”
“我这就去办!”
顾侯望着钟先生风驰电掣的身影,不禁神思忧虑起来,钟先生在他身边四十余年,一直恪守本分,但是身为修行者,一部上佳的功法是难以抵挡的诱惑,顾侯曾许诺功法大成之时便会倾囊相授,只是此时他心中倒生出一丝不愿,然后被他抛诸脑后。领命离去的钟先生连夜出府,前后去了城中的四处军营,亲自揣着骆丘冥的画像交予轮值的府城军侯;“阎大人,还请加派人手,务必寻到此人!事后府主大人有重赏。”
阎姓军侯正是那日于东门迎接康怀的中年汉子,这几日因为府主遭袭,四门戒严,他可是忙地不可开交,前日追查至城东张府,便发现了几个人甚是可疑,稍使手段之后果然便是那日行刺之人,趁恭迎三位府主之机,城内空虚,竟然让他们得手了,阎军侯也觉得脸上无光,军功算是泡汤了,遂上报请求彻查张府,结果换来不疼不痒的反应,要去抓一个孩子,言之那是府主亲眼瞧见的真凶。“钟先生,我可是没日没夜地寻了两日了,府城内民声鼎沸,既然能够伤到府主,定然实力不俗,怕是早已逃出城去了,依我之见,还是盘查张府要紧!”
钟先生斜眼看向阎军侯,他定是怕担责任,想要快些了结此事,给府主一个交代,也给全城的百姓一个交代,殊不知府主之意根本不在张府。“张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死在府衙之内,是府城欠张家一个交代,他们有些情绪没什么,府主大人都这么宽宏大量,我们这些做事的照做就是,怎么,你还想给自己找麻烦?张家生产武器,跟军中不少将领关系匪浅,你想触这个眉头?”
阎军侯尴尬地笑两声,既然上面都这样说了,对他而言,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府城夜间没有宵禁之说,尽管夜深,大街上还是有不少人,赶路的做生意的寻花问柳的,钟先生混在人群之中感受着人间的烟火之气,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走向一处偏僻的巷子内,有些阴暗,一个身披红色披风的男人看不清脸,面朝他站立。“超凡之境,钟兄当年离开云海之时只不过是个神力境的少年,四十多年不见,竟然跨过了劲气,到达了超凡,看来顾侯还是有些东西的。”
红披风男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看来是故人,钟先生缓缓问道:“不知是哪位故人驾临,不如亮明身份如何?”
红披风的男人走近一些,微弱的光洒在他的脸上,似曾相识的面貌,也让钟先生追忆一番,然后便吃惊道:“你是秦标!”
男人嘴角上扬,带动脸上浅浅的皱纹:“没想到你竟然还认得我。”
钟先生面露追忆之色,也不禁轻笑起来:“当年,咱们都是在顾大人的手下做事,虽然碰面机会不多,还是有些印象的。”
四十多年前,顾侯正值春秋鼎盛,一身修为出神入化,在金卫之中名声大噪,只不过后来顾侯修为不进反退,最终跌落云端,被金卫安排在域西当了府主,那时的钟先生还只是一个神力境的毛头小子,跟随顾侯身边直到现在。“顾大人……现在你也是大人了,昔年,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现在不进反退,倒是你竟然还在他的手下任劳任怨,真是难得呀!”
昔年的顾侯高山仰止,如今风烛残年苟延残喘,秦标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快意,在云海中的不愉快都随着这丝快意而烟消云散。钟先生也听出了秦标的讽刺,不以为意:“秦大人既然已到府城,为何迟迟不现身,两位巡查使也久侯多时了。”
秦标语气平淡地说道:“他们愿意查,就查呗,事情大概我也知道地七七八八了,让他们查完我再现身也无妨,告诉顾侯,上面还不想让他这么难看地收场,该给他的支持都会有,让他好自为之吧。”
钟先生稍加思索,试探地询问道:“秦大人碰到赵志贤了?”
秦标没有回答,只是神秘地笑笑,满含兴趣地问道:“满城找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孩子,我对那个孩子倒是很感兴趣,你若是能透露一二,我也不妨松口,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
钟先生后退一步,也回应对方一个微笑:“顾大人不忍徒孙漂泊在外,不行吗?”
“哈哈,告示上说得明明白白,已经将骆长陵逐出师门,他哪来的徒孙,莫不是那个姓白的杀星有后了?”
秦标仿佛听到了世界最大的笑话,仰天大笑,来回踱步,口中继续说道:“顾侯什么德性,六亲不认!跟天命药庄眉来眼去把血落拱手送人,他怎么不想着那是他的父老乡亲,与他同病相怜的苦命之人啊?”
钟先生面不改色,心中已是大骇,面对秦标的嘲讽没做任何回应,丢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秦大人之言,钟某定当如实转告。”
秦标面对空空如也的暗巷,脸上的嘲讽依稀可见。府衙之内,顾侯面色铁青。“看来赵志贤将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看来应该是这样,他的意思金卫还会保全大人,到底有几分真假?”
钟先生离开巷子之后片刻不停地赶回府衙,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正欲休息的顾侯。“他身为金卫派的巡查使,所言应该不假,而现在将军府插手,可不是单单向我问罪来的,只要我活着,要么拉拢我,要么把我废了,再去你死我活的争这个位子?放心吧,只要上面争斗不止,咱们就与辗转腾挪地空间。”
得到金卫的确切回复,顾侯算是了却了后顾之忧。“当下还是要摸清楚彭朱二人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