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大老粗，他本来是不愿意多说的，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鸡同鸭讲。
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要是什么都不说，就显得自己没良心，终究还是随便说了一点，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反正自己的情义是给足了。
“你这话在理。”
他大老林两辈子加一起，超过八十岁了！
而且，还经历过新世纪！
什么没见过？
什么没听过？
见多识广！
怎么就比不上这种老头子呢？
难道只因为自己没读过书？
难道真的如付长生所说：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人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
“从珠市口到正阳门，再从正阳门到地安门，这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儿，”
文山儿瞧了一眼李林，忍不住道，“老弟，我说实诚话，你别嫌弃难听，你们这种人都能想到的事情，那些读过书的聪明人能想不到？
人家比你还积极呢，你去这附近大茶楼看看，提笼架鸟的有多少？
这些人既不是力笨儿，又没有工作，你就没想过，这钱是大风刮来的？
吃什么，喝什么？”
“那也是靠眼力劲吃饭，真本事。”
李林自以为明白了。
这些人严格来说，也是倒爷，只是倒的是古玩。
“眼力劲？”
文三儿不屑的道，“他们也配？
做这行啊，靠的是嘴皮子，得有把假的说成真的，死的说成活的本事。
我啊，赚不来这昧良心钱，要不然，咱爷们也没机会一个桌上喝酒。”
“叔，你的意思是大家卖的都是假货？”
黄世豪忍不住插话道。
“真货不赚钱啊！
假货糊弄住人，那才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文三儿把酒杯送到马亮面前，等马亮斟满了，再次端回手里，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慢慢悠悠的道，“你去旧货市场看看，有多少河南、陕西过来的，你觉得他们手里有真货？
即使有炸坟出来的，哪里有胆子公开卖，不要命了。
背地里，一早让人给包圆了，轮不着你们。
除非啊，你真是蛹打呼噜——茧着了，反正捡漏这机会是万中无一。”
“得，那我就不做他想了。”
李林这次彻底歇了心思。
没那个命。
也没那个本事。
“不过啊，”
文三儿左右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家具，话锋一转，“你手里要是不差钱，我倒是能帮你整点老家具，这些啊，在市面上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你跟着我，那多少能凑一点。”
“紫檀、黄花梨？”
李林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文三儿笑笑，不置可否。
下晚，雪渐渐停了。
街道开始组织人铲雪，挨家挨户不用人招呼，就拿着铁锹、扫帚加入了进去。
里面有老头有老太太，当然也有大姑娘小媳妇，莺莺燕燕，热闹的很，光听见声音，就让人心热，躁动。
李进和马亮他们都去了，李林本来也想去发挥余热，活动活动身子骨，结果程玉梅一个白眼，他就不得不把铁锹放下了。
这娘们醋味太大了！
怎么上辈子就没发现？
现在只要跟女人说话，这娘们不但没有好脸，晚上还使劲折腾他。
他苦啊。
有时候眼圈都是黑的。
他无奈，只能抱着茶壶在耳房，烤着炭火，带着张小飞、孙大友在那喝茶吹牛。
本来李林以为这张小飞是个老泡儿，东北话叫老瘪犊子，广东话叫古惑仔。
最后发现，还是误会了，这玩意是个胆大包天，能惹事，但是非常怕事的主。
干啥啥不行，挑事第一名。
“今天怎么没看到赵建设？”
平常时候，这种热闹，赵建设肯定要往跟前凑的，今天居然没看到人。
李林很是好奇。
“昨个让人揍了，现在家里躺着呢。”
张小飞笑着道。
“昨个早上还有说有笑呢。”
李林诧异。
张小飞道，“这下雪天，煤球紧张，他昨个下午拉着平板车想去插一手，让那帮子保定的给揍了。”
“这卖煤的，送煤的，甚至卖黄土的，也都是定县的，针扎不破，水泼不进，团结的很呢，他也是够胆的。”
李林是八五年做的北漂，开始做瓦匠活的时候，就觉得能源这一块是商机，想做这个来着，他老表唐军直接就把他骂了一顿，想都别想。
那帮子保定的会武术！
打不过！
歇着吧！
众人说话间，马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泪眼滂沱。
“咋了？”
李林见他这样子，也被吓着了。
“俺爷没了。”
马亮哭的不成样子。
“怎么回事？”
李林腾的站起来了。
马亮一边哭一边道，“刚刚来了个公共电话，以为是找你的，结果接过来是俺娘，她说俺爷昨个夜里想不开，房梁上挂了麻绳，自己脖子搭上去，早上家里人才发现人没了。”
“你家现在这条件也没差到哪里去啊，怎么就会想不开？”
与马亮爷爷素不相识，但是李林的心里还是堵得慌。
“大堂哥媳妇做月子，俺大伯让俺爷去买红糖，结果半路没兜住，全洒了，回来后被大伯、俺奶唠叨了几句，喝了酒后，气依然不顺，这就吊房梁上了，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硬邦邦的。”
马亮的眼里依然止不住。
“想开一点，节哀，”
黄世豪冷不丁的也来了一句，“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还见得少嘛。”
“我在周口做过知青，我知道，那边乡下老人也都差不多那样，有些老人啊，年龄到了，没钱治病，生不如死，不给儿女拖累，自己就了了自己，算是形成习惯了。”八壹中文網
张小飞也表示赞同。
“难啊......”
李林就这么一瞬间，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没有什么家国意识，只想关起门过好自己的日子，本来都跟他不相干的。
他瞎操什么心?
过好自己就是了！
可是，冥冥中，有个人在他脑子里打转，不停的跟他说，重活一回，不该这样子的。
做人啊，不能太自私。
他总得做点什么，他真的不想再看见那么多糟心事了，看的太多，也看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