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听青棠一言。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帮大家的,随行的还有几名大夫,待疫病得到控制,梓州就能有序恢复通行,大家伙儿也能早日过上正常的日子啊。”
这帮子人对陈南是恨之入骨,对朝廷更是早已不满,才不管谢青棠在说什么。
“正常的日子?还有什么正常的日子?我们的田地就那么点,还要被人征占,我们有点小本生意,还要被人欺压,我们连孩子都养不活了!你们这些做官的,没一个好的!”
他们根本不听,猩红着眼,挥刀乱砍着。
谢青棠边躲着他们的攻击,边叮嘱道:“他们不过是寻常百姓,莫要伤了他们,将刀入鞘。”
锦衣卫也都不是冷酷无情之辈,这会子也不跟谢青棠对着干了,纷纷将刀收入鞘中,见人上前来要打他们,他们就以刀鞘对抗,以防将人砍杀。
谢青棠心头焦急,这也不是办法,只好扬声道:“几个人对一个人,将他们绑了,但莫要伤了他们。”
锦衣卫都不是吃素的,拳脚功夫自然不在话下,又是几个人对一个人,利落将人绑了。
恰在此时,一声惨叫传来,谢青棠回头一看,就见陈南的手下动刀杀了一名百姓。
那十几个被绑住的百姓见了,被吓得呆愣当场,一时,谁也没再挣扎。
谢青棠见状,疾步冲上前蹲在了那人面前,给人按住肚子,想要给他止血,可是没用,鲜血还是不断涌出。
眼瞧着躺在地上的人看着一个方向不断喃喃,谢青棠附身去听,可惜根本听不清,只听得鲜血在他喉头不断翻滚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
“回……回……回家……”
谢青棠霎时红了眼眶。
“你……再等等……很快就能到家了。”
那人仿似听不见般,嘴里不断张合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一只手指着梓州的方向,就这样咽了气。
谢青棠抬手想要替人阖上眼,此时才惊觉自个手上沾满了血,他又慌忙收回,在自个身上擦了擦,一袭青衫沾上血污,他毫不在意,颤抖着伸出手,想要为那人阖上双眼。
可是没用,那人的眼睛轻易阖不上。
他咽了咽口水,妄图让自个涩苦的喉头舒适一点,而后又伸出手,这回他用了点力道,才将那人的双眼阖上。
“你放心,青棠会带你回家的。”
谢青棠话音刚落,一阵哭声从那十几个被绑住的汉子嘴里发了出来。
在谢青棠耳边缭绕,久久不去。
他一言不发地站直身子,冷冷看着站在自个面前的陈南的手下。
陈南的手下被这双眼看得一惊,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他杀人无数,还没怕过什么人,可眼前这人不过一文弱书生的模样,一双眼却叫他背后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连连后退:“我……那人……他……是他想杀我!而且……你看,这人杀了,他们不都安分了?”
陈南见了,出声道:“谢……大人,他这也是想为大家解困,算了吧。”
谢青棠回头,一双如星眼眸此刻好似沉入了深深的海底,叫人琢磨不透。
陈南禁不住咽了口口水,不敢再为自个手下说话了。
谢青棠见陈南安静了,回身又看着陈南手下,道:“我说了,莫要伤了他们。”
他话音刚落,伸手拔过身边锦衣卫的刀,手起刀落,那人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个刀疤,鲜血喷溅而出,直接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他这番动作快得惊人,叫一干锦衣卫都看愣了。
陈南没想到谢青棠还有这样果决的一面,虽说这手下颇得他信任,可看着这样的谢青棠,他也不敢生出微词,悄没声息地缩回了马车里。
谢青棠浑不在意,连表情都没变过,从自个衣袖里掏出块帕子,将刀上的血擦拭干净,这才双手将刀还给那名锦衣卫。
“青棠不问自取,冒犯了。”
锦衣卫多少都有些瞧不上谢青棠的,认为他是个宦官,可习武之人,都是慕强的,经过这一遭,不少人都开始服气他了。
这刀,太快了!
张添是知道谢青棠会功夫的,只是这么多年了,再没人看过他舞刀弄枪,现今看来,这功夫还真是一点没落下。
这边厢的人处置了,谢青棠又去安抚被绑住的十几名汉子。
他先是朝几人行了一礼:“诸位,得罪了。”
被绑住的十几个人看着在他们面前弯下腰的人,是再说不出一句重话,叫他们说句软话,又迈不过心头那道坎儿。
“诸位,青棠向你们保证,会还你们一个安宁和乐的梓州,也请诸位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谢青棠短短一句话却说得分外坦诚,有几个汉子听得眼泪都落下来了。
“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同我们说话的……我们就信你一回!”
“对,大人,我们信你一回!”
有人附和了,后面的人也纷纷附和。
谢青棠安下心来,着了人来给他们松绑。
锦衣卫听了谢青棠的吩咐,这回没再单独去问张添的意思,上手将人给放了。
这下子,这个队伍又壮大了不少。
要是换做平日,张添肯定要打趣谢青棠一番,只是这一遭他却没了心思。
待到得梓州,谢青棠让陈南发令,让梓州守备军开了城门。
他们还没跨进城门,一股子尸体腐烂的味道从里面飘了出来,再步入其中,当他们看见了梓州百姓惨状,才知先前描述不过十之五六。
街道两旁横陈着的不知是尸体还是活人,没有一丝人气儿,有的只是麻木呆滞的目光。
有的孩子光裸着身子坐在地上,嘴巴里满是血,身边的父母却已经成了副枯木,手上和腿上只剩了森森白骨露在外面。
再一转头,有个母亲抱着个孩子的襁褓,其中却空空如也,而孩子的父亲拿着汤勺在锅里搅弄着,里面只剩根根骨头……
乌鸦盘旋在上空,久久不肯下落,似乎也觉这里没什么好觅食的。
人不怕的是一刀了结,怕的是钝刀子割肉,怕的是绝望。
而梓州百姓现下便是如此。
就算是看着他们带着大批粮食和药材进来,也没有一个人有反应,更没有挣扎着要冲出城门。
谢青棠一双黑沉的眸子睁得大大的,饶是心内痛苦万分,饶是眼眶酸涩,他还是强迫自己不要眨眼,强迫自己将这这一幕幕刻在脑子里,烙印在心上。
这就是澧朝百姓如今的生活,没有安居乐业,而苦难的推波助澜者,还在载歌载舞。
澧朝,终将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