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丽妃披发,从她自个的宫殿一步一叩首地走到了承乾宫,然后迎着春寒跪到了承乾宫外。
待沈长乐看着外面飘起了细细春雨,她才转身进了承乾宫,同皇上低声回禀了此事。
她现今见到皇上的心情分外复杂。
恨他吗?
她上辈子受过他最大的爱护,似乎并没有权利恨他,可她确确实实地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想着他前世硬生生将青棠与她分开,又任凭旁人诬陷青棠,让他受了剥骨之刑,她合该恨他的,可是看着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又觉着他可怜。
但有一点无疑,她觉着他不配做这个万人之上的君父!
“丽妃怀孕了,怎能如此任性?”
沈长乐沉默,而这时候太后来了。
她退到了一边,静静听着太后同皇上说了丽妃是如何害了五皇子之事,她又是如何痛心,如何忍痛查明了真相。
“哀家原本瞧着皇上刚醒,不愿再拿这种事情来伤着皇上,可丽妃如此不懂事,又怀有皇嗣,叫哀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来同皇上说明此事。”
皇上气得手抖。
“该如何就如何,皇嗣不是她的保命牌!”
谁都知道,皇上这不过是一句气话。
没多会儿,外面又来报,说是冷厉到了,也跪在外面认罪呢。
良久,皇上又开了口。
“母后,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苦了您了,这段日子您又一直照顾着儿臣,叫您劳累了,您回去歇着吧,此事儿臣会处置的。”
这是叫太后不要再管的意思,正好,太后也不想再管,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丽妃现在死,还是后面生下孩子死,对她都没什么分别。
皇上对她的愧疚是真,冷厉丢了脑袋上的乌纱帽也是真,到头来这个都指挥使的位置还是会到他们张家人头上。
这些才是她要的!
“皇上还生着病呢,万不可太过操劳。哀家这几日也觉着这身子骨是每况愈下,现今啊,也没别的所求,就想看着皇上好好的。”
皇上点了点头,待太后离开,皇上才抬手,让人将丽妃和冷厉唤了进来。
丽妃对害死五皇子之事供认不讳,理由也很是简单,就是想让自个的孩子活,至于冷厉,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信不信不知道,但静默良久后,冷厉还是挨了四十杖,撤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至于丽妃,待产下皇嗣,再赐死,这期间就被软禁在她自个的宫中。
沈长乐则趁着这个空当寻到了沈长怀。
“兄长,梓州那边可有消息?”
“朝廷穷,拨不出太多银两,但他有内阁保着,现今又有那么多百姓看着,粮食、药材还是够的,何况谢青棠是真有本事,疫病不到月余就控制住了,也不知他怎么哄的,叫陈南那贪官吐了不少银子出来帮助梓州百姓恢复生息。”
提及此,沈长怀都是佩服万分,谢青棠是真的有才情。
一个贪官,人没跑,还能帮着他做事,可不是谁都有这份能耐的。
“还有赵凌,他调回东都了,到底是谢青棠的堂姐夫,也一直帮着走动,甚至前几日还亲自送了粮食和布匹去梓州,因着正式的任命还没下来,说是打算留在梓州帮帮忙。”
沈长乐又宽慰,又有些不放心。
“可青棠的堂姊已经怀有身孕几个月了,身子又一直不大好,家中婆母更是为难她,留她一个人在家中会不会不大好?青棠就这么一个亲人还活在世上了,虽不能相认,却也是一种宽慰,若是为此有个好歹……”
沈长怀听得这话忍不住发笑。
“我们家妹子长大了啊,倒是会体谅人。”
沈长乐难得羞涩。
“兄长……”
“放心吧,赵二少夫人现今怀有身孕,文宣侯夫人拎得清轻重,怎么也不会为难她的。”
“嫂嫂呢?如今安胎安得如何了?”
“挺好的,就你……父亲和母亲总也放心不下你。”
沈长怀长叹一声。
“你也该为自个想想了,现今朝中瞬息万变,后宫更是多是非,近来这些事,我每每听到都觉心惊胆战,母亲身子骨不好,父亲和我都不敢同她提及……”
沈长乐苦笑。
“总是我累着母亲操心了,我也很是愧疚,可兄长,人的一生,总有抉择,父亲和母亲还有你,还有我那小侄儿,现今嫂嫂肚子里又有了,他们总有牵挂,青棠不一样,我得握着他的手我才安心。”
话罢,她抬眸望向面前的沈长怀,眼中满是怅惘。
“兄长,若有朝一日我走到头了,就像我没有选择沈家一样,你也莫要选择我。”
沈长怀凝眉不语。
沈长乐有些受不得这种气氛,匆匆同沈长怀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了。
沈长怀看着沈长乐仓皇逃离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家中人很多,可沈长乐只有一个,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子啊。”
***
五皇子的事情一解决,剩下的就该说这个军械案了。
天下士子群情激奋,纷纷将矛盾对准太后及其母家,指责外戚干政,至于五皇子一事的真相,已没有多少人在意,毕竟比起一个五皇子,定北王府的冤情更叫人义愤填膺。
没错,许是有人刻意引导,定北王府通敌叛国一案又被人翻了出来,加之近来被查出的军械案,外面是议论纷纷,说定北王府向来忠心耿耿,为护卫澧朝,死了不知多少好男儿,定北军更是骁勇善战,为何去年同漠北六大部一役会全面溃败?北阳一线会全线失守?
无非是因为军械被换!
谢青棠结束了一日的忙碌,刚一回到屋中,就听得张添说了近来朝堂内外的变化。
“是你放出的消息?你这样只怕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你也看到了,太后可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谢青棠眉目不变。
“看样子张北镇抚使愿意站在我这一边。”
他为张添倒了杯茶,一手微抬,是请他喝茶的意思。
“上了你的贼船,还能下来吗?太后娘娘怕是要将我大卸八块吧。”
张添将手中的刀放在桌上,端起谢青棠给自个倒的茶抿了口。
谢青棠轻笑。
“看样子,张北镇抚使也不是那般怕太后娘娘。”
“你说呢?”
张添不是不怕,只是给自个留了退路,两人心知肚明。
“消息不是我放出去的,我只是递了本折子。”
张添顷刻间变了面色,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洒了出来,溅湿了桌子。
“你什么意思?”
谢青棠看着张添茶杯中还在晃荡的茶水,说出了自个的猜测。
“我们身边有人知晓我们的动向,这场风云早已被人搅动,只是以前是暗潮汹涌,现今是白浪滔天。”
“是谁?”
“还不清楚。”
“我去查。”说着,张添就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刀就要往外走,到门口时,仿似才想起什么,又问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太后四面楚歌,还是博得了皇上的愧疚,这军械案怕是查不下去了。”
“躲在暗处的人想掀起这滔天巨浪,我们何不顺势而上?”
张添挑眉:“也算殊途同归?”
谢青棠摇头:“只是暂时的而已。”
张添思虑半晌,从袖中掏出了个纸条。
“太后给你的,我原本想留下的,想想还是给你罢了。”
谢青棠起身接过,打开纸条一看,只寥寥几字,却看得谢青棠心惊。
——母子之安,全系你一念之间。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太后放你来这儿会全无准备?就留一个不知感情深浅的人质?你自个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打算吧。”
说完这话,张添不再停留,转身出了门,而谢青棠则心事重重地拿过蜡烛,将手中纸条点燃,待将要烧到指头时,才将纸条扔在了地上。
他猛然间忆起了沈长乐的话。
“是我撒谎,骗她……我有了身孕之事。”
“……唯恐她拿此事来逼你,所以想在你离开前同你通个气儿。”
他看着地上燃烧殆尽的纸条,短促地叹了口气,呢喃:“猪猪,我该拿你怎么办?是你骗了太后,还是你……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