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重的药味向沈长乐和谢青棠袭来，还伴随着或轻或重的咳声，这一切仿似都在诉说着这位昏庸帝王的末路。
两人隔着屏风跪下，同皇上行了个大礼。
半晌，才听得屏风后的龙榻上传来一道气力不足的声音。
“长乐，上前来，叫朕看看。”
沈长乐身子有些重了，起得艰难，谢青棠不忍，不惧龙威，伸手搀扶了她一把，而后又规矩地跪伏在地，端的是不卑不亢。
曹皇后坐在屏风后看得分明，她想，或许今日的决定是对的。
沈长乐缓步转过屏风，先是看了眼曹皇后，见她微点了点头，这才抬眼看着皇上。
皇上此时已然是强弩之末，脸上青黑一片，看得沈长乐不免心酸。
她不禁悲从中来，霎时红了眼眶，又怕失态，慌忙垂下头去。
皇上看见了她这副情态，心内父爱翻滚，他的孩子啊，似乎还没有能长大的，这是头一个，却也不是伴在他身边才安生长大的。
他抬手，朝沈长乐轻轻招了招。
沈长乐上前，放在小腹前的双手颤了颤，终是握住了他如枯槁一般的手。
“父皇……”
阔别已久的称呼，叫沈长乐一颗心酸烂一片。
深觉他不是个好皇上是真，在得知兄长夭折真相后怨他也是真，恨他前世任人残忍杀害了谢青棠也是真，可他给了她切实的父爱也是真。
人似乎永远这般矛盾。
曹皇后面对皇上时有多从容，当听得沈长乐唤出这声称呼时心绪就有多复杂。
如果他们的孩儿都在世……
皇上似乎也想到了此事，耐不住回头看了眼一直侧背对着他坐的曹皇后，没成想她也回头正望着他，似乎在说，看吧，就是你自作自受。
他心头一阵刺痛，突然下定了决心。
他低头望向了沈长乐隆起的小腹：“长乐啊，你选定他了？”
沈长乐抬眸，望着皇上，眼中满是坚定：“父皇，当初……是长乐自愿的。长乐生性执拗，此一生，只认定一人，不肯回囿。”
谢青棠就跪在屏风后，沈长乐同皇上的对话清晰入耳，胸腔内突然涌起一股暖流，而后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看着你，总让朕想起皇后……”皇上眼中涌出几许怀念、些许爱意和浓重的懊悔，“她也是这样，看着温柔，却最是分得清明，不愿转圜。”
曹皇后听得这话，依然一言不发，仿似皇上说的人不是自己。
良久，皇上又道：“可男子啊，最会哄骗人了，他们的甜言蜜语是毒。”
曹皇后闻言，手中佛珠攥紧，心经是再念不下去了。
沈长乐也没想到皇上会说出这番话来，微怔，后很快反应过来。
“父皇，我总是想，青棠在外那样一个光风霁月、才华横溢的人，怎地在我面前这般……这般……笨嘴拙舌？连哄骗我的话都不肯。后来，我想，这就是他啊，承诺不轻言，言出必践行。人生冷寂，有他伴着，总是暖的。”
皇上打量着沈长乐的眉眼，提及谢青棠，她是轻松的、满足的。
“罢了……”他轻叹一声，“你身子重，坐着吧。”
沈长乐规规矩矩地谢了个恩，然后坐到了曹皇后身旁。
待坐定，她才恍然，原来一切都变了，若是前世，她只怕屁颠颠儿地就找个凳子坐下了，哪里还会这般恭敬行礼？
就在她愣神间，皇上已经将谢青棠招到了近前。
“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但……”皇上禁不住咳嗽了几声，“不是朕不得不让你活，而是朕顾念儿孙亲情。”
“奴婢明白。”谢青棠跪伏在地，端的还是那副谦卑模样。
“记住，你今日得到的这一切都是缘于长乐，若没了她，还有她肚里的孩子，你便没了存在的意义。”
沈长乐搭在小腹上的手悄然握紧，她不知道如何评价自个父皇这迟来的慈爱之情，若早些，或许兄长便不会死，母后也不会……
“奴婢省得，奴婢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因着有殿下这轮皎月照亮，才叫奴婢坚持至今，奴婢必会穷极一生护殿下和小殿下安宁。”
谢青棠字字恳切，句句发自肺腑，不是对皇上的保证，是对长乐的承诺，必会践行的承诺！
恰在此时，张士在外敲门，低声禀报，说是内阁诸位阁老来了。
皇上低咳一声，示意谢青棠扶他半坐起身，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门，提声道：“宣！”
接下来的，才是需要抖擞精神应付的人，才是一场没有刀枪剑戟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