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啊。”
仲赫本就年迈,被关在天牢这几日虽没被严刑逼供,到底是有些承受不住这里的阴湿潮气,喉间似有痰,说话时含混不清。
谢青棠没有搭话,只是坐在狱卒端来的凳子上,静静地望着坐在床边的仲赫。
仲赫浑浊老眼闪了闪,缓慢起身朝谢青棠行了一礼。
“罪臣拜见太子殿下。”
听得这句话,谢青棠才开了口。
“仲阁老就算呆在天牢中,依然能够手眼通天。”
仲赫又往下压了压腰。
“太子殿下这是折煞罪臣,叫罪臣罪上加罪了,立储是家国大事,罪臣不敢不知。”
“如果仲阁老只想说这些,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再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说着,谢青棠就站起来,作势要走。
仲赫手头是有很多东西,但他摸不清谢青棠是想保他,还是想不计一切为定北王府报仇,见状,连忙拦住了他。
“殿下,请听罪臣一言。”
谢青棠驻足,望着面前的仲赫,显赫大半辈子的人,就算被狱卒多加照拂,在狱中这几日还是苍老许多。
见谢青棠不打算说话,仲赫只好压下自个心头的那口气,继续说道:“今日之事,罪臣明白,端看殿下如何断案。”
“可不是我断案。”谢青棠不为所动。
“陛下在此时册立殿下为太子,此后更不必说,陛下定然是信任殿下的,罪臣为臣,更该为殿下分忧解难。”
见谢青棠又坐了回去,仲赫心知有戏。
“罪臣知晓殿下想查什么,罪臣这几日在这天牢中左思右想,他这个始作俑者应该是谋划多年,心机不可谓不深啊。”
“说到心机,朝中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仲阁老吧?排兵布阵这么多年,什么都给安排好了,什么都跟你有关,又什么都跟你没有直接关系。”
谢青棠抬眸,锐光乍现。
“仲阁老,绕圈子,没意思。”
仲赫收敛了脸上讨好的笑意,抿了抿唇,直切入主题。
“罪臣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赢在比我年轻,若是早十年,我都不至被他拿到把柄,不说占上风,同他有来有往几个来回还是可以的,这一次,罪臣没有把握一定能赢他,但是断其双臂还是可以的。”
“哦?”谢青棠眉毛一挑,似乎终于来了兴致。
仲赫在狱中已然想明白了,赵凌先前帮他下力气将他的人送到从州,为的就是若无其事地给他埋一个雷。
真是好深的谋算啊。
既如此,他何不趁势而为?
他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段旭。”
“段旭啊,经商奇才啊。”谢青棠身子猛地前倾,吓得仲赫往后仰倒,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看样子仲阁老是已经有了谋划了?只是……”
他话锋一转:“我怎么知道仲阁老是有心帮忙?毕竟段旭同仲阁老的关系,似乎也颇为密切。”
“与其让罪臣就这样被治罪,不若在最后一点时光,发挥一点余热,殿下认为呢?”仲赫道。
谢青棠退后一步:“证据,自然还是要拿在手里得好。”
***
谢青棠从天牢出来后就直奔文宣侯府,甫一踏进院内,就听得沈长乐和谢青禾的嬉笑声,还有孩子的‘咯咯’笑声。
他示意门外宫人不必多礼,也没有进门,就靠在门扉上,轻吐了口气,嘴畔也带上了久违的笑容。
还是墨香出门来碰见他,惊呼着退后一步,同他行礼,里面的人才知道他来了。
他一进门就被沈长乐给打趣了:“你可别把墨香吓坏了,不然我哪里去寻这么个贴心的宫人来?”
谢青棠微微一笑:“不敢不敢。”
谢青禾瞧见两人互动,心下欣慰,真好,他们家,总还有个人是幸福的。
谢青棠望向谢青禾,脸上笑意微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抱抱她怀中的小寒幽。
谢青禾觉着好笑,分明该是她自惭的,偏自家堂弟像个做错了的孩子。
直到抱到小寒幽,谢青棠才松了口气,脸上笑意又荡漾开来。
“这孩子真可爱。”
寒幽比他们的孩子大了百日,虽说还是吃了睡,睡了吃,可醒着的时候总是要多些,这会子被谢青棠抱着,一双黑乎乎的眼睛滴溜溜转,却没有哭,竟是对着他笑了。
沈长乐同谢青禾对视一笑,将人都给遣了出去,才道:“小寒幽也很是喜欢六表舅呢。”八壹中文網
谢青棠腼腆一笑,抱着孩子靠近了沈长乐,被沈长乐拉着小手逗着。
温馨的时刻显得弥足珍贵,可有些话谢青棠却不得不问。
“堂姊,想和离吗?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起码面上王府已经沉冤昭雪,和离后可以回家,我可以帮你,小寒幽你也可以带走。”
谢青禾有一瞬间的怔愣,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后嘴角微勾:“回家啊,真好,可是以前家里虽然空荡荡,但有等的家人回来,现今……却没有人了……”
一句话说得谢青棠的双肩都颓了下来。
是啊……没有可回家的家人了……
沈长乐心头也是钝钝的疼,她伸手握住了谢青棠的手,又拉着谢青禾的手,柔声道:“没事啊,我们也是堂姊的家人啊,堂姊可以等我们回来啊。”
谢青禾回过神来,一双含水翦眸望过谢青棠和沈长乐的脸,又瞧了眼不远处躺在摇篮中的两个孩子,笑道:“是啊,有你们,而且以前爹爹、大伯、兄弟嫂嫂们归家,都有我等着,现今他们不在了,要是想回家瞧瞧,看着荒凉,也是糟心……”
她又自己肯定道:“是要回家的,迟早都要回去的!”
看谢青禾状态不对,沈长乐就要出声安抚,没成想她突然抬头望着她和谢青棠。
“只是!我还不能回去,我要看着他!”她眼中迸发出恨意,“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末了,她又道:“不要推开我,我也是谢家女。”
谢青棠哑然,眼眶倏然发红,良久,才艰难吐出一个字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