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州府衙外,沈长乐坐在马车里已经等候多时,宋奇才匆匆赶来。
“臣参见……”
还不及宋奇行礼,高让就上前虚托了宋奇的双臂一把。
“宋知州快别多礼了,我们家夫人今日前来是微服私访,若是太多人知晓行踪了,拘束着大家了,反倒不好。”
宋奇擦擦额头的汗,忙不迭点头,躬身将人迎了进去。
待沈长乐在衙内坐定,将多余人都遣退后,宋奇才跪下行礼。
“臣参见太……皇后娘娘。”宋奇慌忙改口,差点闪了舌头,“方才臣被一些杂务绊住了脚,属实不该,请娘娘责罚。”
沈长乐听得好笑,待高让将府衙内的下人呈上来的茶验了毒,放至手边,她端起轻抿了口,才缓声道:“宋知州兢兢业业,本宫又哪里会怪你?快快起身吧。”
“谢娘娘。”宋奇又是一礼,这才起身。
沈长乐没有给宋奇赐座,只悠悠问道:“宋知州,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前来?”
宋奇没想到沈长乐这般单刀直入,这春日里平白给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恕臣愚钝,不知娘娘……”
“当真不知?”
沈长乐再次施压。
宋奇直直跪了下去。
“请娘娘恕罪,前段日子娘娘遣了何千户来借粮,可去年闵州收成不好,也没收多少粮上来,勉强交了税,是再没有多余粮食了,都还在休养生息,臣身为一方父母官,实在不忍见百姓们受苦啊。”
沈长乐微微一笑。
“宋知州如此为民,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罪?”
宋奇一时摸不清沈长乐的意思,只好顺着这话道:“纵如此,臣未尽到臣子的本分,未能替娘娘分忧,是臣之过。”
沈长乐没让宋奇起来,而是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复又道:“澧朝有宋知州这样的臣子,真是澧朝之幸呢。”
她随即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只是本宫乍一听闻闵州昨年收成不好之事很是吃惊,毕竟昨年并未听宋知州上报。宋知州如此为民,合该上奏请求先帝减免闵州当年的赋税才是,以吕知州为榜样,说不得还能得个美谈,想必先帝也能体谅。”
皇宫里的人最讲究体面,宋奇是万没想到他们现今这位皇后娘娘不按套路来,看似句句客套,其实字字讥讽,特特是听到她提到的人时,他的额际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上面的人啊,果真都是人精儿。
想他中立多年,兢兢业业地只想管好自个上任的这一亩三分地,难不成会折在这里?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道:“臣为一方官员,要为民请命,也要报效家国啊,能支撑过去便支撑过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给陛下添麻烦便是极好的了。”八壹中文網
“宋知州说得好啊,本宫也颇为赞同,像你这般行事的,也是极少的了。本宫这一路微服行来,瞧见闵州被你治理得如此好,也甚为欣慰啊,想必陛下也是欣慰的。待陛下平了乱,还希望宋知州能继续为陛下效忠。”
沈长乐的面色从进屋后就未曾变过,甚至嘴角笑容的弧度都是一样的,但他这番话说来更叫宋奇心头直打鼓。
他们这位皇后娘娘是在点他吧?
可现今这情势,前后都不好走,若两方真打起来了,受苦的还是百姓,他总不能置一城池的百姓于不顾吧?
他现在是被架在火上烤了,只好试探道:“娘娘说得是。臣年过半百,也没别的想法了,只想闵州百姓们都能好好的,再不受战火侵袭。”
沈长乐是收到锦衣卫对宋奇的调查的,这人虽说没多大才干,但在任上也算兢兢业业,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了,故他方才这话她还是信的,只是世上事大多事与愿违。
“宋知州,独善其身是好,但你想想前两年,漠北大军蛮横地跨过北阳一线,差点就逼至闵州,是谁硬生生扛下了?不是朝廷的援军,而是一直镇守北疆的定北军!”
宋奇心头一梗,其中惊险他现今仍历历在目。
当时,先帝要治定北王府之人的罪,可他们在没有援兵,只有来要他们命的传旨官员的情况下,还是毅然决然带兵将敌军退至子罗河对岸,其间艰辛自不可多言。
“若定北王府之人在天有灵,得见有一日能驱退漠北军,收服北阳一线,想必也能瞑目了。”沈长乐看出了宋奇的动容,叹道,“可惜,内斗不止,辎重跟不上……陛下和本宫都深感有愧于定北王府及定北军,还有当初死去的百姓们啊……”
宋奇自然知晓轻重。
初时,他得知沈长乐会派人来借粮时,其实也心有忐忑,不知该借出多少数目的粮食是好,故特意给吕怀良送了封信去,让他给自个拿拿主意,没成想得到是一分不给。
他说得也是有理有据,战事一起,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若先掏空了自个州上的粮食,往后的日子说不定多难熬。
何况先帝在位时,也不知做过多少糊涂事……
现今上位这位虽说听来以前是个纨绔子,但不懂的主意不会瞎出,好歹能听进去话,多重文人士子,或可……
可他们到底是篡位得来的,来路不正……
他在心里百转千回,理不清个头绪,但眼下困境是真,退却外敌确是个好机会。
“娘娘说得是,臣都明白。”
沈长乐闻言,没有说话,朝身后的带刀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锦衣卫会意,着人将一名衙役提溜了进来。
宋奇一见得那名衙役,面色顷刻间变得煞白。
沈长乐这才幽幽开口:“唇亡齿寒,宋知州当真明白陛下和本宫的苦心?”
只听‘扑通’一声,宋奇的额头在地上磕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