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小酌过后,祝凌要做的事就更多了,为了使自己轻松点,她毫不犹豫地将【尘埃定】板块中的单项掉落率提高,比如不同绝版宠物的线索,比如一套精美至极的外观中某一个部件,比如带着不同特效的限定成就碎片......掉落率被改动后,几乎可以逼死有收集强迫症的玩家。
【尘埃定】里,一众玩家一边怒骂,一边勤勤恳恳地贡献着自己的肝,各种奇思妙想五花八门,各种观之可行的方法各显神通,群策群力下有作业可抄,给祝凌减轻了不小的压力,在最要命的忙碌期过去后,她竟然渐渐适应了这样的节奏。
上午的任务全部处理完,祝凌抬起头,便看到守在门外,面无表情的明一。见祝凌看过来,明一脸上表情未变,但眼神中却透出柔和来:“公主。”
“是明一啊。”祝凌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事吗?”
她最近忙得天昏地暗,除非必要,否则明光卫里很少有人来找她。
明一慢慢走上前,道:“太子殿下说您现在应该忙完了,所以让我过来接您。”
祝凌:“......”
不得不说,和乐珩熟悉后,乐珩就越来越了解她了,连她完成工作的速度,都估得八九不离十。
“打算接我去哪儿?”祝凌起身,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好像看到了解脱的曙光。
明一没有告诉她,她只道:“在去之前,您得更换一下衣衫。”
“光五随后就到。”
*
在郊外的马车里,祝凌失去了笑容。
“怎么摆出这幅表情?”乐珩弯着眉眼,“出来玩不高兴吗?”
“高兴。”祝凌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如果你告诉我你选的人是谁,我会更高兴。”
乐珩愣了一瞬,然后便笑得更开心:“等过段时间,你自然就知道了。”
“今日应是动三车———”他掀开马车的车窗帘,看向窗外,“不过银阙里,油车和丝车都少,唯有城外水车多,所以每年都有‘斗龙车’的比赛。”
乐珩的声音平静而柔和:“你最近太累了,我想带你出来看看。”
动三车啊......
祝凌恍然大悟:“今日是小满?”
民间常言“小满小满,江河渐满”,从小满之后,江河就开始充盈起来,河流湖泊都在积蓄日后作物生长所需的水源。
“是啊,小满了。”乐珩将遮挡车窗的帘子拉得更开了些,“你看那边———”
祝凌顺着他所说的方向看过去,那整齐的田垄旁,摆着一个土垒的矮祭台,祭台上用粗陶碗供着一碗鱼肉、鱼肉旁有一个空杯子,空杯子前有一摊燃尽的烛灰。
祝凌前段时间搜集了羌国所有郡县的资料,自然也知道关于小满的祭祀———这是在祭车神。
在民间传说里,车神是一条白龙所化,以鱼肉香烛等祭祀之物祭拜它后,将祭品中的白水泼入田中,有祝水源涌旺之意。所以每年到这时,百姓们都会自发祭祀———即使只供上一碗制作粗糙的鱼肉、一根劣质的香烛,也是一个虔诚的寄托。
“黎明之时祭祀车神,如今已经正午了———”祝凌故意拉长了音调,“好像......也没得看了?”
乐珩但笑不语。
今日出来,他穿得只是最常见的棉布衣衫,虽瘦削,却丰神如玉。
马车在一路颠簸摇晃之中慢慢停下,马车的终途,是一座小村子———黄泥的地面,路旁生着野草,穿着朴实的农人三三两两在路边交谈,小孩子穿着草鞋在路上跑来跑去,追逐嬉闹,不时有光着臂膀的青年人大声笑闹———
“今天这场没分出胜负嘞!下午还有一场,你们可要小心了!”
“我们今年可不会输给你们了!”
“今年要是输给你们,我们就喊你们一年的老大!”
被放了狠话的那群年轻人也是大笑着回应———
“喊谁小心呢!”
“谁怕你们啊!去年斗龙车,也是你们村输了!”
“有些人喊老大的时候诚心点啊!最好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
嬉笑怒骂间,是一派生机勃勃。
乐珩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的场景映得他的眼睛似在发亮,太阳拨开了云层,照得水面粼粼生光,他笑叹道:“这很好,对吧?”
从车窗里看出去的场景是那么有生机与活力,感染得人不知不觉间勾起嘴角,最初的那一点不高兴,已在眼前的场景中消弭无形。
“要一起去看看吗?”乐珩掀开车帘,对祝凌发出邀请。
风掠进来,卷起乐珩墨色的发丝,人与自然的画卷,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祝凌眼前。八壹中文網
———农田、村落、人群,还有朴实的欢乐笑脸。
*
乐珩带着祝凌走入村庄之中,今日小满抢水,几个连着的村庄都热闹非凡,货郎挑着担子在村口叫卖,年幼的孩子被他的吆喝声吸引,好奇地围着他转圈,年轻的妇女戴着木簪,挎着个小篮,找他买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有些家中稍稍富裕的,还会多掏出几枚铜钱,给自家孩子买点麦芽糖甜甜嘴。
他们作为外来人,自然显眼得很,于是人群之中便有年纪稍长的人迎过来。他先是迟疑地打量了一番,随后便眉眼舒展地询问:“女郎和郎君,可是从云梦郡来?”
乐珩点点头:“老人家好眼力。”
祝凌在一旁好奇地询问:“老人家何如此笃定,我们必然是从云梦郡来的?”
“这倒也不难。老朽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也见过些世面。”年纪稍长的老者道,”我见女郎衣衫上的花纹颇有云梦郡飘逸轻巧的特色,可若单以衣衫论,我不敢这么笃定。”
他的眼角笑出细细的皱纹,那是岁月隽刻的风霜:“但女郎头上的玉钗是云梦郡最有名的尺玉钗,郎君腰间的饰品是云梦郡特有的翠玲玉......正因为看见了这些,我才敢下此结论。”
衣衫是明一给她带来,在乐珩的要求下特意换的,从头到脚都是云梦郡的风格。但让祝凌没想到的是,在这种小地方,也能有人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她悄悄向乐珩投去一个惊讶的眼神。
乐珩眼里带着笑意,他对着面前的老人一拱手:“我们兄妹确实是从云梦郡过来的,想在银阙城中游学一番,今日正巧是小满,免不得在村中叨扰一餐。”
“郎君说的是极。小满要吃苦菜,这可不能忘了。”老者脸上带着笑,问道,“若是郎君和女郎不嫌弃,不若去寒舍落脚一番?”
“多谢老人家盛情相邀。”乐珩在老者转身的时候偏过头,对着祝凌眨了眨眼睛,“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苦菜能安心益气。”饭桌上,乐珩忽然说,“不许挑食。”
正悄悄用筷子将苦菜拨到一边的祝凌闻言一僵。
她平时用来督促乐珩吃药膳的话,此时被尽数还到了她头上。
祝凌小声而愤愤地嘀咕:“你这就是挟私报复......”
“我可没有挟私报复。”乐珩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苦菜塞到嘴里,拜这几个月的药膳所赐,他现在吃苦菜都觉得是甜的,“味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
见乐珩吃得自然,祝凌不由怀疑———是不是她第一次吃的时候,味觉出了问题?
她再次夹了一筷子苦菜塞到口中,苦涩的味道顷刻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农家再富裕也富裕不到哪儿去,做菜时自然舍不得放油放盐,于是保留了苦菜最本真的滋味,也就是极致的苦,苦过后又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甜。
祝凌艰难地将菜咽下去,拒绝再吃第三口。
乐珩没有继续逼迫她,而是自顾自地吃着,小半碗饭菜被他吃干净后,他才搁下碗筷。
祝凌看看自己碗里那一小团被剩下的苦菜,又看看乐珩干净的碗,最后终于忍不住眼一闭,将苦菜全部吃完了,然后......她扑到陶罐边,连着灌了一大杯凉水。
实在是太难吃了qaq
乐珩到底是为什么能吃得这么面不改色啊!
等他们吃完饭,过了一阵子,才有一个小孩子从门口跑进来,她先是好奇地对祝凌他们笑了笑,然后将桌上的碗筷和茶壶抱到怀里,又噔噔噔地跑出去。
看她抱着碗筷茶壶跑得摇摇欲坠的样子,祝凌实在担心,她忍不住跟出去,在厨房里与正在涮锅的老者打了个照面。
老者用木瓢倒出锅里的最后一点水,笑着感慨:“女郎心善。”
看她动作就知道,是担心他家孩子摔倒。
浣衣的老妪这时端着木盆回来了,她粗糙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后从腰带的缝隙里取几颗油纸包着的小团来。
小孩早已簇拥到她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将那些油纸小团递到孩子手中,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那孩子捧着四个油纸小团,先是拉着老妪让她弯下腰来,接着突然将拆开的糖塞到她嘴里,随后又拿了一颗,递到老翁手上。
在盯着他们两人都吃了糖后,她才小心地拆开一颗新的,于是脸颊鼓出一侧,甜得眉眼都弯起来。
她手里还剩下最后一个小团,她先将小团收到衣襟里,但看见祝凌,脸上又露出点纠结的神色。
最后,这颗糖到了祝凌的掌心。
“给姐姐。”她眼里带着不舍,脸上却露出大大的笑容,笑出了牙花的那种笑容,“阿爷说,小满吃了糖,以后就不会受伤了!”
祝凌对上那个孩子的眼睛,是平凡又真挚的善意。
她珍惜地收紧手中这颗粗糙的糖果,对她认真地道谢。
这时风清光盛,万物温柔。
*
从厨房里出来后,祝凌穿过种了菜的前院,走到了她和乐珩暂时落脚的地方。
乐珩这时搬了把躺椅躺在屋旁的树下,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祝凌走到他身边时,乐珩已经察觉到动静睁开了眼。
“怎么了?”他问。
“有样东西给你。”祝凌说,“把手伸出来。”
乐珩眼中流露出几丝疑惑,却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摊开的掌心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拿好哦。”掌心被放了什么东西,乐珩听到祝凌轻快的声音,“归你了。”
他收回手,掌心躺着一颗粗糙的糖果,被一小张油纸包着。
小满食苦,一夏不苦。
小满食糖,一生不伤。
乐珩忽然抬眼看她,他的目光落祝凌发间的尺玉钗上。
春分那晚的最后一局棋,他一时之间......竟辨不清输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