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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今美其名曰“照顾”,但一整天都趴在江易的书桌前做作业。

江易很困,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了。江滟柳留给他的屋子只是一个带厕所的小单间,严格来说不分卧室和客厅,因为挂了道布帘隔起来才有了功能上的区分。可那一道帘子实在没什么作用,他耳朵里灌满了赵云今在旁边嚼薯片的声音。

——嘎吱嘎吱,一口一片,吃完了薯片又吃林清执刚才带来的冬枣和龙眼。

敲门声响起,平日冷清的小屋今天格外热闹。

赵云今去开门,江易竖耳朵听,是她订的果茶到了。

门关上,椅子拖动,吸管插孔,笔下唰唰的写字声和她用力吮吸椰果的噗噗声一起入耳,彻底把江易最后一丝睡意也驱走了。他撩开被子起身,赵云今听见声响,伸出一只手拂开帘子:“你要起来?”

这一下就把江易的动作逼回了被子里,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睡衣放在墙边的衣柜里,不想再给赵云今看裸.体了。

赵云今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半了,她问:“饿了吗?医生说你要注意饮食,忌荤腥、忌辛辣,吃点面怎么样?我来煮。”

她声音轻松,像早前的事情没发生一样,丝毫不觉得尴尬。

“你出去。”江易要解开眼上的纱布,赵云今走过来按住他的手。

她刚吃过水果,指尖还沾着一点甜甜的龙眼味,略过江易脸颊时不可避免钻入他鼻孔。

“医生说你的眼睛今天不能见光,想摘要等到明天才行。”她温柔地说,“我也不会走,反正这两天空闲正好留下来还你人情,我去给你下面。”

她走回客厅,角落里的架子上堆了一扎不知放了多久的挂面,全都发霉了,上面粘了一层灰尘,碰一碰就从里面钻出几只小虫。

赵云今那精致的眉头蹙了蹙,她挽起袖子拿过簸箕:“还是待会再吃吧。”

……

江易想上厕所,但厕所木板门是坏的,只能虚掩,发出点声音外面就能听到,所以一直忍着。

房间凌乱不堪,赵云今对自己来照顾江易这件事很是兢兢业业,不仅照顾他的人,连带着他的家也一起照顾了。她将屋里的垃圾和腐败的食物通通丢出去,墙壁上的灰拿鸡毛掸子扫掉,地擦干拖净,物品归纳整齐,就连浴室的墙砖都拿刷子认真刷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两小时后了,窗子外的天穹挂上一丝暮色。

江易靠着床头一动不动,赵云今打开窗子通风,见他表情平静得不像话,只以为自己的辛苦劳动的成果得到了他的认可,丝毫没意识到他正在努力憋尿。

她拍了拍手,问:“你家既没有锅也没有调料,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出去买饭,想吃什么?”

“随便。”江易想了想,又怕她去买巷口买米粉,一来一回不过五分钟,他改口,“隔壁街上卖的云吞,我要吃那个。”

赵云今很少有照顾人的时候,偶尔一次觉得自己挺了不起,她笑了笑:“等着,我去给你买。”

听到她离开的关门声,江易从床上起来,摸索着去柜子里找了件衣服套上。

他走到卫生间,刚要脱裤子,赵云今去而复返。

“江易。”她撩开帘子,发现人不在,回身朝卫生间看。

江易挺直站着,手正搭在裤子边沿,如果不是眼睛被蒙着,此刻眼神里一定是他惯有的漠然。

赵云今:“你要上厕所?我来帮你吧。”

“不需要。”江易一口回绝,“你回来干什么?”

“想问问你云吞吃什么馅。”赵云今盯着他,“真的不需要我吗?你眼睛又看不见,滴到外边怎么办?”

“我不会弄到外面。”江易蹙眉。

“哦?”赵云今语气里明显不信,“你现在已经站歪了,朝左边挪一点,再挪,哎呀,挪过了……”

“赵云今!”

女孩听见江易语调变重,脸上扬起一抹捉弄得逞的笑容,她见好就收:“好吧,那我走了,马桶我刚刷过,你别弄脏了,回来我要检查的。”

江易太阳穴直突突,也不知道自己家的马桶她检查个什么劲,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确定人真的离开了才拉开裤链解决,赵云今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总觉得下一秒她又要开门进来,尿.尿都不安心。

他上完按水冲厕所,耳畔又循环播放起赵云今的话。

“马桶我刚刷过,你别弄脏了,回来我要检查的。”

江易打小一身反骨,从不怕挨打和责骂,上小学起面对老师检查作业就是种无所谓的态度,赵云今这句话按理来讲对他压根没什么威胁作用,可他古怪心理作祟,不想被女孩看见自己尿在马桶边上,于是撕了长长一段卫生纸,弯腰将马桶圈认认真真擦了一遍。

*

这是赵云今第二次来油灯街。

上一次来见识了这里灯红酒绿,莺歌燕语的夜晚和干净澄明的清晨,这一次见到的是日将薄暮的黄昏。

如果不是臭名远扬,油灯街该是很有味道的。

上个世纪的低矮建筑交错纵横,杂乱地绞缠着,这里一栋,那里一幢,全是些掉漆破皮的残旧小楼,白天看起来藏污纳垢的很不养眼,可到了晚上油灯初上,整片街子浸在一股莫名的旖旎里,就变得十分有情调了。

天刚黑,已经有女人站在巷子里拉客了。

赵云今经过她们身边,或妖艳浓妆,或短裙傍身,一水露胳膊露腿,白白深深的沟壑袒露着,倚在墙边盯着来来往往的男人。

她去江易说的小店买了云吞,回来时见几个男人坐在街口的店铺里吃饭抽烟。

老板端上菜,眼睛笑得眯眯弯:“你们是第一次来油灯街吧?来早咯,这个时候人都还没出来全呢,再等个二十分钟,那条路上全是鸡,你一路走一路挑,看顺眼就问价,合适就跟着上楼。”

男人问:“不会被查吧?我有老婆有孩子,闹到局子可不好看。”

“放心吧,街子开了这些年,也没听说过谁被警察抓了,就算抓走了,叫你朋友交个几百块的保证金也就给你放出来了,出来找乐子就别害怕,开心最要紧。”

赵云今停下来买了两瓶汽水,她今天穿得休闲随性,并不惹眼,但店里的男人们还是停下筷子看了她几眼。赵云今感受到了注视,随手撩了下头发,朝他们笑了笑。她接过老板递来的零钱,走进油灯街的巷子,男人们跟了上去。

“美女。”

赵云今走着,后边一个男人追上来,他打量她和她手里的两碗云吞:“晚上吃这个也太没营养了,我请你吃饭吧。”

“哦?”赵云今玩心大起,慵懒地靠着后墙,两片形状漂亮的唇上下一碰,问他,“请我吃什么?”

前方不远处的女人们纷纷回头看,其中一个红裙女人脸色阴沉,十分难看。身边的女人推她:“哪来的不要脸的婊.子,自立门户还敢坏街上规矩,去啊燕子,今天是你轮街,可不能叫她抢客。”

妓.女们口中的轮街是这一片的行话,从前女人们扎堆在街上揽生意很容易打起来,今天你抢我的客,明天我截胡你的生意,几句言语不和就揪头发扇耳光,常常闹得很不体面。后来大家都觉得这样闹下去不是事,开门做生意重要的是和气,于是约着定了规矩,每晚轮流守街。守街,顾名思义就是守在街口,来客最先看见的就是你,能不能拉到全凭本事,如果客人定了你,那回去路上其他人都不准抢客。这法子确实管用,谁不遵守就被集体唾弃,因此油灯街的女人们和平了很久。

可谁都没想到,大家一致认可的规矩,今晚被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给破了,说女人或许不准确,应该说是一个女孩。

赵云今的破洞牛仔裤和浅绿色雪纺衫规规矩矩,在这里并不打眼,可她身上那股气质,说乖不乖,说骚不骚,是种轻蔑傲慢,却又妩媚温柔,让人着迷又让人不敢接近的冷艳贵气。

燕子踱步过来,她一袭飘飘红裙,长相在街子里算是拔尖的,皮肤水一样细腻,不用上艳妆就已经很漂亮了。

“老板。”她勾了勾男人的裤腰带,“有话进去说,街口风大,别着凉了。”

男人看都没看她,目光色眯眯盯在赵云今身上。

赵云今感受到了女人不友好的注视,知道自己挡人财路了,于是玩心收了收:“我想吃的你付不起。”

“不说怎么知道付不起?”男人挡住她的路,比出三根手指,“按油灯街的均价,快餐二百,正餐八百,我吃你这顿大餐三千够不够?”

燕子先被无视,又听男人开出这样高的价钱,下意识觉得是赵云今抢了自己的生意,目光更加怨毒了。

赵云今别开男人伸来的手:“我说了,你付不起。”

她朝江易家的方向走去,男人还是有几分风度的,没有纠缠,倒是燕子踩着高跟啪嗒啪嗒追上来,赵云今听见身后的动静停了脚步,她刚一转头,一个巴掌迎面朝她扇过来。

赵云今反应很快,抬手捏住女人的手腕,声音不带温度:“干什么?”

“哪来的贱货连规矩都不懂?”燕子柳眉横竖,一脸怒容,“今天我轮街,你抢了我的客就这么走了?”

赵云今很无所谓地笑:“不是还你了吗?”

她回头看,男人根本没理燕子的招揽,已经离开了。

燕子说:“看见没有,客人被你搅了兴致,这钱我还怎么赚啊?”

“姐姐,这也不能怪我呀。”赵云今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一没开口二没勾引,他主动上来问也是我的错吗?你刚才可是在他面前露脸了,如果真是你的客人或者他真看得上你,那就该和你问价而不是我了。”

她笑得人畜无害:“可我都拒绝了,也没见他回过头找你,可能是因为你不值这个价吧。”

“你……”燕子抽手还想打她,可赵云今看起来漂亮瘦弱,手劲却大得出奇。

“你放开我!”

“放开让你打我吗?”赵云今姿态从容,“我又不傻。”

赵云今觉得她有些眼熟,似乎从前在哪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笑笑:“放你可以,你老老实实回去揽你的客,我安安分分回我的家,我们互不干涉,做得到吗?”

燕子被人制得明明白白,恨恨瞪了她一眼:“松开。”

*

屋里漆黑,赵云今放下云吞,打开客厅的顶灯。

少年一声不吭,坐在桌边等她带吃的回来,这乖顺的样子和平日冷硬的他截然相反,赵云今忽然觉得这样的江易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她打开云吞的盒盖推过去,开玩笑问:“要不要我喂你?”

“不必。”江易自己拿起勺子,“现在几点了?”

“七点过一点。”

“天黑了,你吃完就回去。”

“为什么?”赵云今问,“我走了你怎么办?今天林清执值班不回家,我养父母也不怎么管我,我说今晚睡在同学家,他们叫我明天再回去。”

“这里没地方给你睡。”

“你睡沙发啊。”赵云今理所当然地说,“我都留下来照顾你了,难道还要让我睡沙发吗?”

江易喝了口汤:“孤男寡女睡一间屋子,你不怕我半夜把你办了?”

“要说以前的你确实有点怕。”赵云今笑笑,“但现在你瞎了连路都看不清,地上有个板凳都能绊倒,我怕什么?你也别想多,留在你家不是对你有想法,是我哥交代要我照顾你,加上我还人情的话都撂下了,半途而废实在不像样。你要真想让我离开就快点好起来,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照顾人呢,说实话还有点不太习惯。”

赵云今吃着云吞,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去厕所看了看。

“江易,你弄到马桶圈上了。”

“我没有。”江易蹙眉。

“我都看见了,这里有痕迹。”

“说了我没有。”江易脸微微泛红,“都擦过好几遍了怎么可能有?”

他这话刚说完就后悔了,果然,赵云今不怀好意笑出了声:“原来你真擦了啊?”

江易没再搭理她,低头沉默地吃着云吞,赵云今说:“其实你这样也挺可爱的,不要总冷着脸,偶尔有点人气儿多好。”

“你也是。”江易回敬她,“不要总对陌生人假笑,偶尔真诚一点也不错。”

赵云今对他这话深表赞同,但不打算改:“真诚的我没人想看,大家喜欢的是乖巧懂事又讲礼貌的小孩。”

她吃完饭看了会电视,看到十点多掏出本子继续写作业。

江易无所事事躺在沙发上,不知是睡觉还是养神。

夜深沉寂静,只有赵云今的笔尖唰唰发出声响。

“这里隔音还不错。”赵云今忽然说,“都说油灯街家家做生意,怎么这么晚了我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江易没睡,接了她的话茬:“这层的单间租出去了,住户都是有正经工作的,做生意的人住在后边巷子里。”

赵云今哦了一声,继续低头苦干,她打算今晚把周末作业写完,明天好空出一天休息。

凌晨一点,她放下笔揉揉酸痛的眼睛,轻轻起身将椅子推回去,沙发上的江易动了动。

“你还没睡?”

他嗯了一声,赵云今就坐在一旁,虽然看不见她的模样,但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他不仅睡不着,相反还精神十足。

赵云今问:“要不要吃宵夜?现在还有外卖送。”

江易摇头,赵云今向来也没有加餐的习惯,收拾一下东西就要去睡觉,她刚撩开江易卧室的帘子,外面空旷安静的街子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啊——救命——”

赵云今推开窗子去看,外面一片漆黑,做生意的女人们大多也都休息了,只有路灯和月亮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把窗关上。”江易像司空见惯了似的,“这是油灯街,喊打喊杀叫救命的人多了去,但在这种夜里,你出去凑热闹就是找死。”

赵云今皱眉,又听他说:“因为谈不拢价钱和嫖客打起来的情况经常发生,算不上什么大事,我见过很多次了。”

她将信将疑正要关窗,那女人的呼救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凄惨,她转头看着江易:“这可不像打架的声音。”

“报警,把窗关上。”江易淡漠得不近人情。

他是不爱凑热闹的性子,除非闹到家门口或是他心情非常之好,否则他一般不会轻易管闲事。诚如他和赵云今说得那样,这是油灯街,住的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仗义出手也要看自己是否有那个能力,否则你这一秒去帮了人家,下一秒就可能冲出来一堆流氓将你打进医院。

江易不怕进医院,但现在赵云今和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眼睛又看不见,出了事很难护住她。

——不是怕惹事,只是怕她受伤。

赵云今打了报警电话,就在她要关窗的那一刻,一个红裙女人从隔街的小巷子跌跌撞撞跑出来。她边跑边叫,声音里满满的无助和凄惨,后面四个黑衣男人追着她,其中一人拽住她手臂,另一个一脚踢在她后背,将她踹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燕子抬头四望,周围明明都有住户,但没有一个人敢开门制止。

整栋楼只有一户窗户亮着,女孩静静站在窗口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出惨剧,她神情平静,但眉头是蹙着的。

燕子伸手,朝那扇窗户的方向伸过去:“救救我……”

黑衣男人朝燕子围过去,其中一人在女人肚子上狠狠踩了一脚:“你跑啊,你再跑啊!”

女人奄奄一息,疼得再也叫不出声。

赵云今盯着地上犹如死狗一样一动不动的女人。

男人们身着整齐统一的黑色服装,他们弯腰将燕子抬起来,动作麻利而迅速,燕子眼睛半眯,带着一丝绝望的意味望向赵云今。赵云今脑子里忽然闪过韩小禾七人进油灯街前的模样,少男少女们脸上写满了对未知的好奇和对冒险的兴奋,叽叽喳喳比麻雀还闹腾。

在巷尾角落里停着一辆加长的银灰色面包车,从赵云今的角度望出去,车窗糊得死死的,车前没有牌照。她心里猛地产生一种奇异的直觉——燕子今晚如果被他们带走,一定会和韩小禾一样从世界上凭空蒸发,而警方也很难查到这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的任何踪迹。

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她关上窗子,从江易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别在腰后:“警察很快就到了。”

江易听见开门声,叫道:“赵云今?”

没人回应他。

窗户大开着,清晰地传来楼下女孩散漫的声音:“哥哥,你们要带她去哪啊?”

江易起身冲了出去:“赵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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