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在书房内诉说彼此十二年来的种种。 峨眉山上吃喝不愁,安全也有保障,方艳青这些年来唯一受过的苦就是头几年练基本功时所受的伤痛。但习武之人谁又没有吃过这种苦头呢。 倒是方评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可说是十分艰苦。 当初他们逃到此地,村里人心善便收留他们住在了村里一绝户了的人家的破草屋内。即便方评当时就有超出常人的坚韧,但骤然家破人亡,自己又从一富家少爷沦落成寄人篱下。 即便他很想要做些什么,但却只能无力的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会种田,不会养鸡,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 那时候他是茫然的。 是方伯夫妇挑起了这个家的大梁。方伯帮着村里人忙农活,方婶天不亮便偷偷到城里接些给人浆洗衣服的活儿。 送走方艳青后,方评似乎没有了支撑下去的力气,回来后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年。直到方婶在一次去洗衣服的途中遇见了地痞流氓。 看着方婶满身是伤的回来,小心翼翼的从衣襟里摸出一吊存了许久的铜板,说方评瘦了许多,想买几只鸡在家养着,好下了蛋来给他补补身子。 那时方评才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他典当了父亲留给他的玉佩,拿钱买了拜师礼,求着镖局里的武师教他功夫。人人都说他根骨不好,不肯收他。他便一天天的来一次次的求,终于博得了一个老镖师的同情,答应教他功夫。 虽说那老镖师的功夫本也只是三流水平,方评习武的时间又实在是太晚了,便是练些招式也就能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但他脑子灵活,又肯吃苦,几年练下来,竟也小有成就。 出师后,方评去给方婶报了仇,教训了一顿那些地痞,就此在当地立下了些名声。因将一对金瓜锤使得举重若轻,震慑了不少宵小之徒,而被人以武器之名尊称。 说罢往事,方评叹息一声,道:“哎......可惜,我这身功夫实在是只能吓唬吓唬那些无赖,对上稍学过些功夫的,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当初那一队作恶的蒙古鞑子,现在又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十几年过去了,我竟还不能替父母替方家上下三十六口人报仇,实在惭愧。”
“哥,我也是方家的子孙,报仇的事情......”方艳青想说报仇的事情交给她来做。 方评当年能在那种境地下做出把妹妹送去峨嵋以求庇护的决定,自是对这个幼妹无比关爱的。他从未想过将妹妹牵扯到仇恨之中。此时提起此事也是话赶话,一不小心说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听出话音,连忙制止,道:“青青,哥哥知道你师出名门大派,若论功夫肯定要比我强上不少。但也正因为如此,你绝不能做出连累师门的事情来。 这些年我每年都会抽出两三个月在外寻找仇人。蒙古鞑子向来狠毒,我去报仇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杀一双便是赚的。可若因你而让他们找上峨嵋派便是不义了。青青,我们方家的人不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
方艳青知道,除开那个理由,方评更是想护着她。 杀害方家满门的是蒙古的兵,对上他们便是和蒙古朝廷为敌。即便她武功再高,与朝廷为敌也无异于蚍蜉撼树。 “哥,蒙古人视汉人如草芥。崖山海战已过四十六年,从忽必烈下令屠杀汉人至今,多少白骨埋青山。我从峨嵋这一路走来,所见不知多少村庄小镇沦为空无一人的废墟。 汉人与蒙古鞑子之间的仇,不共戴天,不仅是我们一家之恨,也是国仇。 而且,韩非子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乱纪。’ 尤其是蒙古朝廷,对中原武林素有压制。各派众人出门历练也少不得要为庇护无辜百姓而杀一些蒙古兵。 更兼,峨嵋派的掌门祖师乃是当年抵抗元兵的郭大侠之女郭襄郭女侠,峨嵋派的立派初衷便是要驱逐鞑虏,恢复汉室河山。所以,哥,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杀蒙古兵而连累峨嵋派。 反倒是我要担心,那些人会不会因为我是你的妹妹而牵连你。”
方评连道:“你既有这样不输男儿的气概,哥哥自是不会阻挠与你。你也不必说什么会牵连我的话来臊我。我们兄妹二人是彼此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至亲。你巾帼不让须眉,难道哥哥便是贪生怕死之徒不成?”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聊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阿庆婶的声音,说饭菜已经备齐。 兄妹二人起身向外走去,吃饭的地方比较随意,就在厨房边上的小凉棚里。 阿庆婶是个妥帖的人,地上原本因鸡鸭乱跑而产生的污秽已经被打扫干净。家禽也都被提前赶回了笼子里。 方评看看四周,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方艳青憨憨一笑,道:“平日里我吃的简单,大多时候都是端碗面回屋里吃,院子里这凉棚鲜少有用到的时候,便不怎么注意......” 方艳青大大方方自自然然的入座,并没有对这里的环境表现出一丝嫌弃。 “我明白的。一个人生活,总会有些被忽略的东西。”
阿庆婶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是盆烧的十分油润软耙的烧鸡炖芋子。 “你哥自己那日子过得糙的很,倒是把几间屋子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平时我说帮他搭把手打扫一下,都不肯的。 对了,金瓜锤,你给你妹子留的那间房,现在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方艳青蓦然看向方评,显然没有料到他竟然在这个家里给她留了一个房间,即便她这十几年来了无音讯。 “跟你小时候住的那间房差不多,就是有些摆件找不齐了。”
方评简单的说了一下,似乎对于没能给妹妹把房间装扮成从前的样子而有些愧疚。 方艳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阿庆婶在一旁絮絮叨叨,道:“以前你弄那么个房间,还有人说你疯了。哪有谁家的妹妹十几年都不见踪影的,那些人都说你妹妹死了。现在我倒要去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了......” “阿庆婶,我妹妹才回来,还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呢。”
阿庆婶道:“好好,我知道了。肯定不让左邻右舍的来扰了你们兄妹的团聚。要我说啊,你们家这姑娘跟个仙女似的,肯定也干不了活儿。我早说了,让你早点讨个媳妇,一个家里没个能管事儿的女人怎么能行......” 方评无奈的看着阿庆婶,刚待张口。 阿庆婶见了,知他又有一番掉书袋的大道理要讲,便努了努嘴。 “行行行,我不说了。”
一边说着一边往院外走,带上院门前还不忘对着方艳青喊:“方姑娘,我们这些外人劝不动,你既然回来了可得好好的劝劝你哥啊,哪儿有大老爷们有家有业的快三十了还不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