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关押过阮三娘后,地窖在没有关过什么人。
曲夫子自入京之后,鲜少出入侍郎府,大多数时候则是在河南尹府待得久,在外人看来,河北巨鹿曲夫子,是李潜的门客,实际上不过是掩人耳目。
“七娘。”曲春云略弯柳眉,“李府尹行事这般疯狂,倘若将来与七娘为敌,只怕是个狠角色。”
“你放心,他不敢与我为敌。”陆昭漪淡淡开口。
除非李潜叛师,或者第五琅琊宣布与她为敌,不然,他们不可能成为敌人。
这时,陆元站出来,对曲春云说,“李潜此人,性格如此,看似疯狂,但行事很有底线,就数年前我在战场与他交手时,我便发觉他既有胆识,又思虑精密之人,德行极佳。叛师之事,他定是做不出来。”
“眼下想这些有什么用?”文济转而冲陆昭漪拱手,“楼主,目前要防的,应是大司空吴崇、右丞相杜言等人,但我等还不能确定,幕后敌人究竟是不是他们。”
“好了,你们也别争了。”
转身,陆昭漪面对众人,“事关社稷安危,并州、雍州已经大乱,北荆州事端还未调解,我等不可自乱阵脚……林昶,你去将人送去河南尹……如遇宵禁巡卫,出示我的勾辰手令,他们便会放你们行动。”
林昶得令,与曲之铮一同出去。
曲春云、文济与陆元,三个人面面相觑,不好再开口说话。
今夜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
第二日清早,永平里内依旧是全然戒备。
今日,是正月初一,是大渊殷初二年的正月初一,也就意味着,大渊朝正式进入第二年,朝政渐渐走向稳固。
可初创朝纲,必然经历挑战,天下刚从乱世恢复,进入太平之世的第二年,经历过第一年全天下支援淮南之举,民心有所收复,仍然难以拉拢有些异心之人。
前一日,陆昭漪整夜都未合眼,致使她双眸通红,一脸疲惫,可即便如此,她仍坚持着不肯就眠。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惊起了她,随即瞧着来人推开房门,一个身材清瘦的女子走了进来,并在案前伏地行礼。
“属下影雨,见过军师!”
陆昭漪放下手中的笔,示意她起来说话。
这次,影雨注意到,她握着笔的手,是右手,猛然大惊失色,双眸微颤。
世人皆知,陆昭漪因幼年坠马而摔伤,故而惯用左手,但极少人知道,她的右臂仅仅在两个月后便被云桦神医医治痊愈。
也因此,她才拜入云桦神医的门下,成为神医弟子,但考虑到她大族闺女的身份,此神医弟子身份一直不为外人所知。
似乎是她早就想到自己会离开陆家一样,早早的用痊愈的右手练就一手男子般,苍劲有力的笔劲,之后成为判断勾辰子身份的笔迹。
“先生,您……这是……”影雨连连询问。
陆昭漪抬眸,瞧着她,温和一笑,“从今日开始,我会让人对外宣扬,勾辰军师将久居于永平里,而你,和我,将会时常,同时出现在世人眼中。”
“这……”影雨有些结巴,“属下,这般,有些不太,不太好吧?”
“你先缓口气再说话。”陆昭漪淡笑,“过去一年里,让你在别院假扮成我,实在辛苦你了。”
“属下,属下应该的。”影雨急忙点头,“属下求之不得呢!能为先生效命,这也是影雨的荣幸,影雨不敢辜负先生。”
这番话说的很慢,却字字铿锵,透着一股坚定的语气,让陆昭漪深受触动,转而强颜笑着,“新年伊始,朝廷将会罢朝七日,加上初八观星节,今年第一次早朝,会在初九日。”
她微顿,拿起桌案上的纸张,继续说,“今日起,我写的一些奏疏,到时由你呈给陛下,以及我叫你的一些话,你必须全数背下,记在心底,不得有一丝一毫差误,而朝堂上一些问答,我也会提前告诉你应对的话语,你也必须全部记下来。”
听到这里,影雨微愣,转而惊愕,“先生的意思是,当日,我也随先生一起上朝?”
陆昭漪点头,“不错,届时,我会让袁奇与你在朝堂上配合,针对一些尖锐的提问,我提前为你准备好,记住,我教给你的话,你需牢牢记住,不可出现任何差错,更不能有半句差池。”
这一番再三的强调,让影雨心生畏惧,但既然这般决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份重任,关乎于生死存亡之事,她也不敢懈怠。
“是。属下定不负使命。”
“到时,我会让影云全程保护你,你必须清楚,你一人之安危,不仅关系着你我的命运,更牵扯着天下苍生之安危,你身负的责任重大。”陆昭漪叮嘱。
“属下谨遵军师指令!”影雨立刻跪地行礼,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
陆昭漪颔首,“你去吧!”
影雨起身后退几步,躬身行礼后,方转身离去。
待影雨走后,她从旁边抽出一封密信,又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呢?”
突然一声轻语,令陆昭漪一惊,看到来人后,连忙拍着胸脯,嗔怪的瞪了一眼,“你这人,真是吓死我了。”
来的人,正是曲春云。
她大步走进来,坐到案后,随便瞅了几眼那份密信,笑了笑,“这是影灵发回来的前线奏报?”
自从派影灵去往河东郡,已然有了好几个月时间,只有在十一月中旬,送回来一封信函,写了河东典农中郎将程远,奉旨前往并州支援,她亦是随行。
在那之后便再无音信。
直到两日前,影灵这一封密信传回。
“平定大捷不是好事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曲春云望着她,说着。
提到此事,陆昭漪脸色暗沉,一把将密信仍到一边,摇着头说:“平定距离谷罗城太近,一旦谷罗城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谷罗城?”
曲春云垂眸细想之下,顿时,整个人惊诧,“鲜卑部是想,让我们与南匈奴单于庭切断联系,他们好单独进攻美稷?”
美稷,是南匈奴单于庭所在,同样也是,使匈奴中郎将驻扎之地,而夏元盛的大军集结在武州城,北上支援大军则在平定。
她们的目光同时瞄准向,挂在窗台边的并州刺史部的堪舆图。
西平定,东武州,两地之间,就是美稷城,南匈奴单于庭之所在,这般看来,一旦美稷被攻陷,那东西大军就会被切开。
“盟主,你怎么想?”
看了堪舆图上的地形位置,她撇着头,凝望起陆昭漪的脸庞。
可是,她全然没在意,而是眸光深邃,盯着堪舆图良久,缓缓开口。
“若我没猜错,鲜卑部的兵力应该不足,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在我们占据大量优势之际,连城池都没有靠近半步。”
“可,这场仗,明明已经攻打了三个多月了,怎么可能会没有碰到城池?”
“他们只是佯装发兵,而不攻城掠地,甚至,根本没想打赢,也不攻占美稷城。”
曲春云一怔,旋即恍然大悟,“难不成,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做戏?”
“做戏?”
听了此言,陆昭漪的思路忽然像是被打开一样,伸手对着堪舆图比划着,最终她放下手,却仍满脸失落,“不是做戏,而是在拖……”
“拖?”
说到这里,她已然兴奋起来,不顾曲春云疑惑的表情,当即从桌案前起身,冲到堪舆图前仔细观摩。
似乎是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她恍然大笑起来,“原来,鲜卑部的目的,是这样?”
“春云,快,去让人传信给袁奇,让他派人来我府上。”
让袁奇派人来府上,是她做的一次大胆的决定。
眼下全城质疑她勾辰子的身份,此刻要与袁奇的人接触,势必会让她陷入更深的困境,此事,曲春云知晓,当听到此话时,仍然坐在房内,不愿动弹。
“你让袁奇的人来府上,会给其他朝臣们一个,诬陷你们串通的罪名!”
“不,春云,这件事,只能找袁奇帮助,他是左相,能够不通过陛下诏令,立即向前线发令。”
她双手抓着曲春云的双臂,认真的说,“陛下正是怀疑我的时候,我不可能去找他,那样,我们做的所有部署,都会成了泡影。”
“我知道!但一定还有其他法子!”曲春云回应着,忽然想起一事来,便敞言说,“你记得风满楼掌柜?”
洛京风满楼掌柜,袁倩,正是左相袁奇的侄女。
提及此人,陆昭漪也立刻安静下来,连连点头,“对啊,我把她忘了,这般,可以先去找袁倩转达?”
这确实是一个法子。
当今,洛京风满楼的掌柜,袁倩,鲜少出现在众人视线,而在她离开尹川来洛京之前,深养闺中,无人见过,即便有人查她的身份,也难以找出蛛丝马迹。
唯独能查出,她是从尹川郡出来的。
可京中出身尹川郡名士多如牛毛,谁能知道,她究竟是哪一家的闺秀?
想到这里,陆昭漪便问,“云值先生,今日在风满楼开坛讲学?”
曲春云点头回应。
下一刻,她便想好对策,如何能将她的意思,准确无误的传递至袁奇的耳中。
她们之间低头附耳,秘密交谈几句,曲春云便领命出去了。
果然,在四个时辰之后,左相之令,自洛京之内,向北加急传递。得知消息后,陆昭漪的唇角,不由得泛起一抹笑容。
在此事事后,风满楼掌柜特命人送往永平里一些果茶与菜肴,并希望得到陆昭漪的品评。
“让袁倩转告袁奇一番,事关朝政要事,我必不会抛下不管。”
说完此话,她便准备起身走出房间。
“盟主,有句话,属下想问。”
她的对面,是凝晖堂的堂主陆元。
“你是想问,为何消息如此迅速传递到袁奇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