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薛赐风看着她的表情,恍然间回神,又问了一句。
陆昭漪微微摇头,站在都尉府高台之上,转身,朝向西边望去。
“从中郎将口中,我已知晓,许禄给你下发的命令,是一月内返回长安,可你与韦都尉在潼关较劲,加之你被捕入监牢,已过了一个半月……”
一边听着,薛赐风沿着她的目光,向远处眺望,关城以西,面向长安的方向,果然看见一大片举着红火把,至少数千人马,缓缓向潼关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说了,一个半月,多出的这半个月日子,足够令长安的局势,产生好几次变局。”陆昭漪淡淡的说,“他们,应是那些掌控住长安的士族,而派来的人马。”
“是要与弘农阳家……决战?”
“不……”她轻笑,“若是长安城内,许禄彻底失势,那便代表,无论是你还是韦蒙,皆为弃子。他们,是来灭口,神不知鬼不觉,换了新一波人驻守潼关,至于这关城的五千人的一切记录,他们可以轻易抹掉。”
如今的潼关,像是四面海浪侵袭的孤岛,这其中之人,是生是死,没人关心。
同样,他们的事迹因中间的弘农郡,也无法传至洛京,夏裴定也是一无所知,更无法为他们伸张正义。
薛赐风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麻,便问,“没有其他法子了吗?若我们死了,袁四娘子你,也无法活着出去。”
此刻,陆昭漪的表情,忽而沉了一下,又笑了笑。
这次,她笑得比刚才的,更加诡异。
“薛都尉,说一事与你听,我从来,不打无把握之战……”
“袁四娘子……”他轻唤一声。
可这次,陆昭漪并未回应,而是在观察西边数千人马的东西,而在关城以东,也有着近一千人,在冲着此处缓慢靠近。
“关城内,早些被阳家人偷摸进来,找了一些将官准备哗变。”
说到此,她微微一顿,转头过来,“不过,那些将官,应该被我带来的三十骑找出来,且控制住。眼下,我只问你一句话,就看你愿不愿意。”
当下两面受敌,薛赐风已没了任何心情,去看眼前这位女子的美貌,而是激动的回应,“若袁四娘子能一解此次潼关之危,四娘子让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哦?真的?”陆昭漪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又问,“若是,让你抛弃你的士族呢?”
这一瞬间,薛赐风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个面容艳丽,神态慵懒的女子,似逐渐沉沦其中。
“薛某,能答应四娘子任何条件,但必须在不违背道义之上,你也不许让我,对自己的家族下手!”
他本就长得英武不凡,一张刀削斧凿的脸庞,配上这身衣裳,看起来十分硬朗。
可就是这样一个青年才俊,短短一个时辰左右,便已做出如此承诺,在腹背受敌之下,为保一条性命,甘愿如此,可想,此刻的他,是多么的绝望。
陆昭漪轻声道:“四娘打算要先去一趟长安城,此事过后,你带着这五千人,不光要跟我去长安,也要与我去其他地方。”
闻言,英俊倜傥的薛赐风,长长的缓了口气,“就这个?你四娘子去哪儿,我等就跟到哪里?”
“怎么不愿意?”
薛赐风摇头暗笑,“倘若你能带我等脱离此地,便是答应你能又何妨?”
……
当天色透亮之时,一轮红日,自东边的山头缓缓冒出。
在关城两头,想要过关的商队、路人等等,像是听到了风声一般,赶忙离开这个即将陷入战火的险恶之地。
城内,也是一阵兵荒马乱,各种声响不断,不时夹杂着哭喊声。
一群官吏,围绕在大堂,不停的交谈。
“韦大人,您若是撒手不管,潼关,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现在外面都传,说是咱们潼关都尉府,已无主帅,犹如一盘散沙啊!”
这些哭诉之人,都是来自关中的各个士族的部曲或佃客,他们就是想靠着此番机会,彻底将守军之中,不听他们命令之人,先诛杀,再开城门投降。
但已经苏醒了的韦蒙,好像是精神力恢复,脑子也逐渐清晰起来。
正巧,陆昭漪与薛赐风,在此时,走进了大堂。
这一场突然的变故,令原本混乱的潼关诸将,顿时变得沉默。
韦蒙虽然已经恢复过来,可还有些虚弱,他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韦都尉,此为非常时期,还是尽快决定为妙。您若执意要留在潼关,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其余众将说着,但唯独韦蒙,在与陆昭漪眼神接触的刹那,顿时变得明亮。
“尔等该不会是,仍对关中那帮人保留幻想?”
他都明白,此刻他明白,这关城之内所有的人,都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他作为韦家的一份子,比谁都清楚,韦家对于弃子,会是怎样的处置。
其他人全都不理解,依旧不依不饶地盘问。
“韦都尉,不妨直说吧!我等还要继续为韦家效力,你若想背叛韦家,就休怪我等对你不客气。”
“韦都尉,您可要想清楚了!您要是背叛了韦家,就算你有十个胆子,也别妄想逃脱追捕!”
这些人的咄咄逼人,令韦蒙心情烦躁至极。
韦蒙不语,而是看向陆昭漪,眼底的情绪,让人难懂。
陆昭漪却是笑了笑,对那些人挥了挥手,“罢了,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说吧。”
这一回,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
“军机要地,到底是谁将此女子带入关城的?来人,给我军法处置,就用她的人头来祭旗……”
他话还没说完,一支冷箭“嗖”的,从堂外穿透而来,仅仅眨眼间,方才那人,喉咙处便被射了个窟窿,转瞬,身死魂灭。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呼吸都忘了,更不要说逃跑,更别提反抗了。
随即,在袁询等人带领下,三十名黑甲卫一一踏入堂内,冲着两位都尉拱手。
韦蒙怔了怔,而后笑起来,他笑得十分温和,便介绍起了陆昭漪。
“诸位,这位便是尹川袁氏四娘子,当朝左丞相亲侄女啊!怎么,你们谁敢对左相侄女不敬?”
此番介绍,陆昭漪听在耳里,内心却一阵翻腾,细细想了想,还是恢复了平静。
是她自己事先与袁询商量,她要暂时以袁氏女身份露面,没想到,就真的成了他们口中,袁奇的侄女。
而袁询则一副安慰的表情看着她,似乎在说,要是以后回洛京,他定会让他二哥,来她面前赔罪。
反观堂内,众人得知她的身份以及身后那三十位凶神恶煞的黑甲卫,顿时偃旗息鼓,纷纷低着头不再言语。
这些人,皆是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她冷哼一声,转头吩咐黑甲卫将尸体清理,转而在堂内说道:“韦都尉深知韦家的冷酷,若他们考虑你们的性命,可能还会派那几千人马,抵进潼关,现下两面受敌?”
“那怎么不是,他们过来支援,打跑弘农阳家人?”
说话那人,薛赐风低声向她介绍,是为冯翊张氏门下佃客张又致,任八品副职,左军校尉。
听他说此天真之言,陆昭漪下一句话,彻底粉碎了他们的幻想。
“本朝律法规定,天下各关口守军人数,为五千之数,你们看到,西城门外那一群人马,为多少人?”
“约莫,五千人!”右军校尉林敬回应道。
此话一出,也着实令人不禁怀疑,这群人马的目的,是来代替他们,而非救援。
如果刚才所言只是猜测,那韦蒙此时插进来一句话,更是加深了堂内之人的猜疑。
“韦家向来居功自傲,盘踞关中已有三百多年,势力庞大。要不是前朝太师在关中控制多年,不然韦家早就自立为帝了。他们反心早已昭然若揭,为此,我的三位堂叔,当年打算向武公揭发之前,被他们暗中杀害了。”
众人听后,当即后背发凉。
韦蒙,可是韦家嫡系,他的堂叔,定然也是出身嫡室,却被韦家人暗中杀害,足以见得,韦家有着多么残暴之心。
“所谓兵贵神速,你们若要继续守着关城,那还不如趁机离开潼关,投奔其他郡县,或许,你们会有一条活路也不一定呢?”韦蒙继续道。
他的话,令众将脸色难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陆昭漪很快站出来,便说着,她有法子能挽救大家于水火,化险为夷。
“你开什么玩笑?化险为夷?就凭你这三十名黑甲卫?怎能抵挡这五千人马?”有人便发出质疑。八壹中文網
随即,她就将先前在都尉府外,与薛赐风的那番话再了一遍。
在场之人也都明白,她这是想将这潼关内五千人,收入她自己的麾下,为她所用。
当即所有人都在低头沉默,久久不愿回答。
陆昭漪也能理解他们的感受,若是他们这一群人马,皆成了她这一女子的麾下将士,这无疑是更加屈辱,甚至会被嘲笑的抬不起头。
一旁,袁询见众人沉闷,便上前一步,催促着韦蒙:“韦都尉,你也瞧到了,如今这形式,你们还有选择吗?还是,你想带着这满城五千人,留在潼关,等着落入虎口?”
“我不甘心啊!”韦蒙长叹一口气,眼睛中,尽是为难。
但面对生死存亡之际,这点屈辱,能算的了什么?
这不,便有将官便在找出了借口。
“俺干脆答应了吧?”一位壮汉锤打着桌案,猛地站起,大吼,“那大名鼎鼎,一人挡百人的青州军,不也是听从一位女子的号令?青州军都能甘愿听从河北陆七娘的命令,我等听袁四娘子,也着实没什么的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余之人也都纷纷应和,转头面对陆昭漪,实打实的他们口中,河北陆七娘本人。
这一下,陆昭漪更是哭笑不得,咬着牙,也得把这出戏唱到最后。
“既然这般决定了,那你等给满城将士下令吧!收拾东西,准备随时离开潼关!”
“等等……”薛赐风这次懵了,“我们眼下,怎么离开潼关?先前,你说你从不打无准备之战,可眼下,东西两座城门外,都已是兵临城下了啊!”
“不急!”陆昭漪轻笑,“我自有法子,让这潼关之内,一个不少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