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番安排,张又致又不免有些奇怪,不知道她究竟在搞什么鬼,但他也没多嘴,只是应了声,拿着信退了出去。
随即,她便一人独自在屋内发呆。
……
接下来几日里,随着季节更替,春寒乍暖,春雨不断,这不大的县城内,开始人烟密集起来,每每清早,都能听到街上有人在叫卖声。
这一日,县令依旧没给陆昭漪安排什么事,她只得坐在房内,要么翻翻书,要么雕了雕木雕,偶尔会拿起刺绣,轻盈熟练的绣了起来。
午时过后,她回到闺房,不久,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敲门声,外面有个声音,恭敬道,“陆县尉,有位姓韩的公子求见。”
陆昭漪微微侧身,“让他进来吧。”
“是!”
很快,一名白衫男子步履稳健地迈着步伐,一步一顿,似是怕踩脏了地面,走的极慢。
当他走至门口时,刚好与屋内的陆昭漪双目对视。
起先,那白衫男子面显温和,但一见到她时,看着她脸色苍白,着实一愣。
“七娘子,你我算是许久不见了,怎的用这般眼神瞧我?”
此人便是,陵武军最年轻的三品将军,也是第五琅琊最为信任的韩鹤。
要说往日里,见到韩鹤,她必定会是好生相待,可眼下,她目光炯炯,似乎有点看不透的模样。
“韩将军此次是应曲夫子而来?还是第五?”
听此,韩鹤面露笑容,柔声道:“曲夫子,还是第五太尉,有区别吗?”
这话,倒是让她无从回答。
“韩将军,请进吧。”
“好。”说着,他也不客气,径直从门外跨进来。
“七娘子,这段日子以来还可好?”韩鹤一入门口,便询问道。
“托陛下的福,得了这么一个闲差,县令也是不让我接手什么事务,我在上洛过得还算不错。”她淡然回道,“韩将军呢,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
“哪儿有喜事?”韩鹤摇头苦笑。
陆昭漪眉毛一挑,似是对他的回答颇为惊讶,“不是喜事?我怎么听说,陛下打算重用你,要封你为乡侯,这都不算喜事?”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渐渐的也就聊开了些。
不久,茶盏碰撞声响起,陆昭漪正坐在桌案前沏茶,并将一杯热茶,送到对方跟前。
“韩将军,请用茶。”
“嗯。”韩鹤颔首,接过茶盏,却并未立即饮下。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陆昭漪,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深处,又似乎,要从她眼睛中找寻那一丝蛛丝马迹。
忽然,他放下茶杯,满眼尽是疑惑,“我观七娘子不太对劲,是遇到什么事?”
他说着,忽然话音一转,面色郑重地望向她,“你,是不是也查到了成阳公头上?”
这个“也”字,陆昭漪听清楚了,当即抬起头,面含笑意。
“这么说,第五他,也查到了?让你来递话?”
“你说得没错。”韩鹤长出了一口气,眉骨微展,“成阳公,乃是河阳公的亲叔叔,何况曾经,我陵国先主受他恩惠,你猜忌我等一众陵国旧部,实属正常。”
她并没有否认,坦言承认自己内心所想,而韩鹤也十分坦诚,这便是她与陵国旧部,有这番信任的原因。
她确实怀疑,是那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利用关中士族为他创造机会,但对于第五琅琊,她是足够相信的。
但她又不能完全肯定,这才事先将心中的猜疑,告知于韩鹤。
她只能凭借猜测,加上自己的推断,才敢下这种判断。
也是不想让他误解,更不想与第五琅琊的这层关系破裂,所以,借着此次碰面,陆昭漪就是要直言不讳的挑破。
韩鹤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收敛,“此行,韩某来上洛,便是告知你,太尉这些日子的盘查。”
“哦?还请韩将军说来。”陆昭漪不禁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仔细的听着。
“大渊建立以前,成阳公久居汉中与关中两地,不曾过问军政,更不曾在,先渊王跟前表露对天下之势的判断。至此,给外人一种,不问世事的错觉。”
这些事,陆昭漪也有所耳闻,不过,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是猜不到其内心真实想法。
即便是她自己,也只能揣度,他们是否有异心,又或者,他们到底是否在暗中做着一些谋划,而这个谋划,又是什么?
但不管怎样,韩鹤既然已经来了,暂且不急,且听他继续说。
“直至那年,渊陵两国合并,成阳公定居于冯翊郡的高陵,原先的陵国兵马重组为陵武军,进入司隶,我等与成阳公的联络中断,太尉自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此人,也无书信来往。此事,你七娘子大可安排飘雪楼去查。”
“不用,我信得过你。”陆昭漪笑了笑,回了一句,“方才你一直辩解,你们与成阳公的关系,但是第五,他又是如何怀疑到成阳公头上?”
“是学宫!”韩鹤眸子微动,“关中学宫,此地,值得太多怀疑之处。”
闻言,她的面上闪过一抹挣扎。
据她所知,江左的风家,淮南郡秦家,南阳郡石氏、宋氏,还有并州诸郡的多位部将,皆有子弟曾在关中学宫入学过,不乏还有身居大渊要职的寒门中人。
但韩鹤的话语,也让她有些动摇。
“你知道,太尉与成阳公的交情甚好,可不代表太尉与那些庸碌之人一样。若成阳公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太尉亲口诺言,绝不轻饶。”
他一本正经,说得义愤填膺。
陆昭漪听着,面上浮起一丝笑容,“韩将军,七娘刚也说了,信得过第五,不必一直解释,弄得我,真的怀疑第五似的。”
以第五的行事风格,与身怀的谋略之术,何至于绕这么大弯子,计划这么一场,漏洞百出的计策?
心中计量一番,她站起身,朝向门口走去,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门外,院落之中,花草长出嫩芽,有些花蕊逐渐盛开,清香悠扬,郁郁芳菲。
她伸着腰肢,发出一丝慵懒的音调,“自陛下登基以来,差不多快满一年了,有些事,应该要路出水面了。”
“七娘子此话是……何意?”
她回眸一笑,如同院中的鲜花般绽放,如沐春风。
“韩将军是聪明人,不用我说的太明白。”她轻轻地,缓步走了几步,在韩鹤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我猜,第五他,此刻也不在京城,更不在司隶,而是,身处于南阳郡。没错吧?”
韩鹤面色凝重,满是不解,“七娘子,你是如何猜出的?”
“我不光知道,他此时身处南阳,也知道他几日之后,便要经过武关,入上洛。”
“是,是的!”听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泄气,“实不相瞒,此次来寻七娘子,也是受第五太尉所托,邀你,前往商县丹河亭,一叙。”
“好!”陆昭漪淡漠的回了一句,“这几日我交代一些事,便同你去见第五,韩将军暂且住在府中几日,七娘还有事要去做,先行一步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韩鹤怔愣在原地,望着那道窈窕的背影,心绪纷乱,随即,脸上浮现几丝欣喜。
……
是夜,上洛初春的天气,仍有些寒冷,而陆昭漪躺在床上,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她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
昨晚,她在书桌前坐了一夜,脑海中不停地回忆着,关于成阳公的事,想要从中找到什么破绽。
可惜,她一直没能成功。
直至第二日早膳时,她才从韩鹤的嘴巴里,套出一个消息,成阳公近来,频繁与几位郡官接触,似乎是在与谁商议着什么大计。
当日午后,飘雪楼蓝田县的堂口,送来了消息。
她看完之后,毫无顾忌的撇给韩鹤,在两人都看过信函中的内容,一时沉默无言。
信中已经表明,皇帝亲征攻入万年县,搜出三千万石粮食,完全能满足百万户百姓,一年的口粮。
而如今,这些粮食已经被皇帝拿在手中,并且派遣了一支军队,运送回洛京,再打算分发各州各郡的粮食。
但,按照以往的记录,陇西四郡,关中四郡,共计亩田,三千多万亩。
依每亩亩产,均数之五石为准,万年县目前所存的粮食数目,也才占到五分之一而已。
那就不至是万年县,应当其余地方,也有隐藏起来的存粮。
兴许是夏裴也知道这一点,信中所说他并未退兵,反而是继续朝着冯翊郡城,高陵城进发。
另一边,则写到,关中士绅的粮价,已经跌倒了最低谷,成阳公与那些粮商,正在想办法筹措粮食。
最后,还写到,成阳公之子,于万年县被夏裴擒获,正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
陆昭漪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心里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
“七娘子。”
听到声音,她立刻回过神,抬起头与韩鹤对视。
“如此看来,陛下那边一切顺利,不知七娘子何时与韩某启程,去一趟丹河亭?”
“不急。”
陆昭漪伸手,将他手中的信函取回来,随手扔进火盆,顿时,火苗跳跃,不出几个呼吸之下,那信函便化为了灰烬。
“再等几日吧?”她叹了口气,“我还在等一个人,一旦那人出现,我便立刻与你一同去丹河亭,去赴第五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