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等何人?”韩鹤不由得问道。
“一个故人。”
她轻笑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的花木之上,“此人,我派人找了几个月,只要他能来,也许关中之事,便是能够彻底的水落石出。”
“故人?”他的眼睛一亮,隐隐有些不解,却没有追问下去。
但片刻后,陆昭漪又低下头,呢喃道:“也许,他不会来找我,我该不该自己去找他?”
这些话,听在韩鹤耳里,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只能附和,“上门去找,总比等着人来,要好吧?”
也对!
她心中一激灵,好似下了决定。
……
上洛县,西北隅。
丹河上游的山腰之上,郁郁葱葱,树木百草已经都长出了嫩芽,将山间覆盖一片绿意。此处正有着一座的山庄。
此山庄规模虽不大,但建筑颇为精致华美,里面的人也都穿着华丽。
而山庄院落之内,身坐主人位子的,也是个英俊挺拔的少年,一身青衫长袍,手握折扇,正在亭中与一群年纪轻轻的年轻男女吟诗作赋。
“这首词,好,妙啊!”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这首词好,不过,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呢?”
“哈哈哈,不管好不好,应景就行。”少年将手中的纸扇一摆,刚好瞧见外面进来的一个人影。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但很快又敛去,微笑着迎上前去,灿烂而热烈,“哟,陆娘子啊,好久不见。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仅仅只是来瞧瞧,这传说中的上丹别庄,到底是何面目。如今看来,真的不错啊!”陆昭漪笑道。
“这算什么?陆娘子过谦了。”那少年一时傻笑,又满是欢脱的转头,看向满院子的年轻男女,向他们介绍起陆昭漪。
“诸友,这一位,才是真正会作诗之人啊,那首闻名荆北的《壁上行》,就是她所作……”
少年说着,一顿夸奖着她,令她好不自在,不免低头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今日我来,并非吟诗的,而是,要见你父亲的。”
“我阿父?”少年一愣,转而挥动纸扇,覆于胸前,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一旁,众人也是满脸惊奇,其中一名男子微笑颔首,脸颊上有一颗黑痣,显得有些滑稽。
但见此人从席间起身,举止充满怪异。
“七娘子啊,阿乐的父亲好像去荆州数个月未归,这一去了无音讯。后来寄家书,说是在上庸郡……”
一月前,她收到飘雪楼上庸分舵的来信,那少年的父亲,并不在上庸郡,只可能是逃离上庸,回了上洛才是。
陆昭漪想了想,淡淡地回应道:“倘若徐乐的父亲回来,劳烦替我递个话。就说,我陆七娘已经派人调查清楚,四年前之事,与他徐沉无关,以后无需再躲躲藏藏。近日,我便要暂且离开上洛县,若他能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说完,她一挥衣袖,转身就要离开山庄。
众人着实愣住,片刻后,徐乐当即回过神,就要上去拦下。
“陆姐姐,先别走啊。好歹你我也算从小一起玩到大,虽我小你三岁,但你可别拿我当小孩啊!”
沉默了片晌,陆昭漪回头,略带笑意的瞧着他,安慰道:“据说,你前些日子被举了茂才,若能为官,你也是个大人,知晓自己身负的责任就好。”
她好似不愿久留,抛下这句话,便打算扬长而去。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徐乐回首,便瞧见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形,正朝着此处走来。
“阿父?”
徐乐的这一喊,顿时,陆昭漪转了身过来,脸上的笑容,温柔且和悦,脸上更没有丝毫的惊诧,好像早就料想的一样。
中年男人靠近,一身农夫装束,却也掩盖不住,他健硕的身形,隐隐约约的,浑身透露着久经沙场的气质,与忧郁的气息,混合在一块儿,却也给人一种强悍之感。
“阿父!”徐乐又叫了声,连忙跑到来人的身侧。
此人,便是徐乐的父亲,曾经的北地郡都尉,又任京兆参将,之后突然辞官,并于上洛县耕作,只是不是通常认为的那种农户而已。
“乐儿,今日你的诗会到此为止,送你的友人们离开吧?”
徐沉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陆昭漪身上,不曾去看其他人。
而旁人也都知晓,接下来应是有要事谈,不便打扰,在徐乐的指引下,一个个都离开此地。
不久,亭中只剩他们二人。
四下无人,徐沉眼神与她直视,脸色看起来好似不悦,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七娘子,你来上洛县做甚啊?”
她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我是被陛下贬官至此的,你难道没听过吗?”陆昭漪平静地回答。
“上洛新任县尉,是你?”
“正是!”
徐沉的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是掂量着什么事一般。
见他入如此表情,陆昭漪咧起嘴角,低声问,“我若不来找你,是不是打算躲我一辈子,徐叔?”
徐沉轻笑,摇头,“义兄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他泉下有知,定是欣慰了。”
在她看来,眼前的这位,她父亲昔日的结义兄弟,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在三十多岁,成为武公器重的一员虎将。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他三十八岁那年,突然辞官归隐,放弃了其他人梦寐以求的官途,无论如何,都让人想不通。
“那你呢?”陆昭漪反问,“难道就这么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小小的乡绅吗?当年,您的理想和抱负,真的忍心抛下这一切?”
徐沉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你不懂!”
他这般说,却让陆昭漪感觉到,他有着逃避的意思,不禁出言相劝。
“如今徐叔你甘愿屈居乡绅,做个普普通通的农籍,不敢面对,此举,与那些逃避的懦夫有何区别?”
“好了,别说了。”徐沉轻叹,“昭漪啊,义兄在世时,曾为了谋划好的一切,在他受害以后都付之东流……眼下,你再探究义兄遇害的真相,又能如何呢?”
或许在徐沉看来,是不该再探究这件事,因为,那是对他伤痛的触碰。
可作为逝者的子女,陆昭漪不可能撇下这一切,在她的观念之中,凶手,就该绳之以法,若杀人者不能够偿命,这世道还能有天理可言?还要这正义有何用?
她深吸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激荡,低垂着眼眸,沉默半响,方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
“倘若,你不想我阿父死的不明不白,还请你,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以后,此事也与你毫无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沉吟些许,“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知道,我阿父是遭人杀害?你是不是亲眼见过,杀人者的模样?你还亲眼目睹过,我阿父遭遇杀身之祸?”
一连抛出了三个疑问,霎时,徐沉的目光,闪过一抹惊讶,却也很快消失不见。
“是又如何?”
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声音里,竟透着一股狠戾和决绝。
“你……”陆昭漪不由得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对他,实在太不了解了。
明明是自己父亲结拜的义弟,但如今,她有着数不尽的话,要反驳面前此人。
“那么,你知道,凶手是谁?”
徐沉的眸中掠过一抹冷冽的寒芒,他沉声回答,“我自然是知道,可我不对你说,是对你好。”
闻言,陆昭漪的瞳孔骤缩,心中的怒火越发浓厚起来,但她不知道如何释放,因为有这一层叔侄关系,出于礼数考虑,她不便对长辈有什么不敬之处,当即便要转身离开。
“明日我便要启程,先离开上洛县,若你改变主意,想说出来,这几日自行去丹河亭找我。”
说完,她就扬长而去。
徐沉立马动身,想要阻拦,身形迅速移动,凭着多年习武的习性,赶在她之前,站在她面前。
“不准去。按照义兄生前的吩咐,你没有自保之力,我需要让你知道,若你无法在我手底下过去,就别再插手此事了。”
陆昭漪一听,顿时乐了,她转眸之间,眉头微展,当即,院落外一群黑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速度要比徐沉更快,并围护在她的身边。
“黑甲卫?”
“没错。”黑甲卫之中,其中一人说话间,已经准备摘下铁面,露出一张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脸庞。
“你,你,你是,夏元隆?”徐沉见了那人,着实吓了一跳。
天下人皆知,陆昭漪为军师,镇国公勾辰子的弟子,身边出现黑甲卫护佑实属正常。
但黑甲卫大统领,武公最信任的将军,竟然也在此之中,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就在他还在起疑之时,众黑甲卫身后的陆昭漪,从人群中缓步走出,那一双眸子,看上去有些笑意,细细看下去,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站定,抬手,示意黑甲卫收兵器,坦然说:“徐叔,你让开吧。我勾辰子要做的事,没人能拦着。”
“勾,勾辰子?”徐沉惊呼,话都有些说不清,“你,你,是勾辰子?怎么可能?”
他一边说,一边还安慰自己,这时,夏元隆却站出来,彻底击溃了他的内心防线。
“不瞒徐将军,勾辰军师,是先王卧于病榻时,特意交代我等,可不听帝命,但绝不可不听军师之命。”
徐沉闻言,顿时傻眼,随后,他苦笑出声,“原来是这样啊。”
恍惚间,也许是这一消息太过震撼,征伐四国,一统大渊天下,背后出谋划策的军师勾辰子,那样一个,连让夏氏宗族都无比钦佩之人,居然就是自己的侄女。
这谁能一时接受得了?
半晌过去,等得不耐烦的陆昭漪,冲着他走过去,“明日一早,我便启程离开县城,你今夜好好想想,想通了,去东城门处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