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至日上三竿,穆松白才睁开眼。
自从少时离家后他便没有睡过懒觉,如今享受一下,倒真是无比美妙。
似乎是为了映衬他的好心情,连续多日灰蒙蒙的天空今日也放了晴,碧蓝如洗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空气中传来雨后清新。
穆松白才打开大门,便看见贾铃音将一包配好的药材放在一位老者手里。
她柳眉星眼,嘴角噙笑,送走老者后扬起笑脸冲着自己招手:“早上好呀,大人。”
穆松白点头示意,修长双腿才踏下第一层台阶,贾铃音便麻利地转身进了医馆。
“...”
他本想到她面前打招呼的。
罢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时候。
雨季过后街道也变得热络起来,长街摊贩你挨着我我紧着你,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穆松白巡视一圈被这里顽强的生命力所感染,连日积攒的劳累也因为百姓脸上的笑容神不知鬼不觉地消散。
巡到医馆时,他停下脚步。
隔着窗户他看见贾铃音在熟稔地搭脉,问诊,开药,偶尔还会将哭闹不肯吃药的孩童抱在怀里轻摇慢哄。
古灵精怪的一面见多了,如今如此温柔,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看了好一会儿,穆松白抬脚要走,贾铃音的声音便在此时传了来。
他转过身,贾铃音笑眯眯地,“大人,进来一起吃午饭啊,师傅一早去河边买了鲜鱼来做酸汤鱼,可好吃了,你也一起啊。”
穆松白想说他与食肆说好了每日派人送餐,转念一想一个人吃索然无味,便撩开帘子钻了进去。
离了家没了贾平安的束缚,贾铃音的话便多了起来,吃顿饭的功夫就听见她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
馒头拿多了吃不完要说,醋放多了要说,鱼里刺太多了也要说,罗里吧嗦到最后竟要去河边让那些鱼少长些刺。
薛神医挺久了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穆松白才来,怕他因此厌烦,便特地替贾铃音找补,“她自小便是这样,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还请穆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县尉府本就人少,捕手们外出巡逻后便也就只剩下我,有她在一旁缓和气氛,我也舒心。”
贾铃音吃得快,跑到一旁剥了橘子往嘴里丢,听到薛神医提到她名字,悄悄挪了步子凑过来,而后猛地出现在二人面前,“你们说我什么坏话呐?”
“谁敢说你坏话啊。”薛神医抬手曲指敲了下她脑门儿,语气中极尽宠溺,“才吃完饭便吃橘子,当心下午又嚷着肚子不舒服。”
说来也怪,他与贾铃音差不多年岁,可说话办事总透着股子老成。
穆松白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别扭,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似乎是酸汤鱼的味儿又返上来了。
打闹完毕,贾铃音收起心思捧了医术靠在窗边研读。
阳光穿过树叶闯入窗户撒在她肩头,带来阵阵暖意,和困意。
薛神医是知道自家徒弟的性子,明明最喜欢午睡却偏要看书,每每看不到几页便脑袋便像小鸡啄米似的,熬不过十下便会低垂着脑袋睡过去,不出意外还会摔下摇椅。
今日也不例外,眼看身子没了支撑就要摔下来,薛神医刚想上去接着,就见身边一道白影蹿了出去,下一瞬,他便看见贾铃音被穆松白牢牢箍在怀里。
“发生何事了?”贾铃音微微睁眼,双眼茫然地在看好戏的薛神医与别扭不自然的穆松白身上来回打转。
“没事儿。”薛神医摆摆手,“穆大人见义勇为英雄救美来着。”说罢,拿了医书往内室走去。
县尉府的工作一大堆,穆松白随意寻了个理由放下贾铃音仓皇而逃,待坐到书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逃?
正如薛神医说的那样,不过是顺手帮了下下属,在杏城他也这样做过,有何可心虚别扭的?
“这俩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贾铃音伸手擦了擦口水,后知后觉医馆内气氛诡异,见穆松白匆匆离开却也没多问,而是抓起医书往内室跑,“师傅,说好了今日要教我如何悬丝诊脉的!”
初秋正午日头还是有些毒辣,上午熙熙攘攘的长街此刻也静了下来,除了巡逻捕手路过惊起乘凉鸟儿外,便再无其他。
自然而然地也就没人会注意到,空旷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污秽,跌跌撞撞如行尸走肉般的男子。
紧接着医馆旁的小巷里走出来第二个,斜对面食肆旁不知何时钻出来第三个。
这些人赤着脚,双眼空洞无神,从不同方向来,却不约而同地往同一个方向去。
没过多久,三个人排着队踏上石桥,踩着坚硬土块,双脚被碎石划伤都不知,只晃晃悠悠地往树林里钻。
他们的身后两行血脚印由深变浅,最后彻底消失在树林深处。
午后过去,长街又变得热闹起来,散了学的孩童在人群中奔跑,没有人会想到晌午时分这里发生过极其诡异之事,他们只知美好而又富足的一天即将过去,太阳明日依旧会升起。八壹中文網
“铃音,这个仵作,你当真要一直做下去?”
眼见暮色四沉,长街燃起烛灯,薛神医将摇椅拖到门外,伴着天边残留的晚霞摇摇晃晃。
贾铃音下午学了悬丝诊脉,此刻正拿着师傅做实验,听到他如此问,便收了线搬了小马扎坐到他旁边。
这个问题,在杏城时她也问过自己。
犹记得当初的她之所以拜在薛神医门下,是因为她也想成为师傅那样的神医。
可当她赌气揭了告示,完完整整经历了案子,亲自上手解剖尸体,将真相带给死者家属后,她方才觉察,或许成为一名仵作才是她的归宿。
郎中好找,可这面对穷凶极恶的犯人以及支离破碎的尸体后仍保有热情的仵作却不好找。
且郎中与仵作,除了服务对象不同之外,也没有多少差别。
“放心吧师傅,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薛神医张了张嘴,却再没说什么。
贾铃音决定的事,便是贾平安也无法改变,她既认准了这条路,那当师傅的,多帮她铺稳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