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家嫂嫂送了贾铃音一件喜服。
喜服以云锦制成,用苏绣技艺绣了百鸟朝凤五色云纹。
迟嫂没有念过书,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来表达对贾铃音让她一家团聚的感谢,思来想去便赶了小半月的通宵绣了这件喜服。
“我们打算离开南县了。”
迟家很简陋,但迟嫂打扫的很干净,也很温馨。
近年来南县青壮年大多去了外地,只留下少部分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农田堪堪过活。
“阿浩还活着的时候同我商量过,待元元到了可以上学的年纪我们便搬去中州,如今阿浩不在了,他的愿望我得替他完成。”
种地是一项未知的挑战,谁也不知道辛苦种下的种子来年会不会如预期般收成,于是便有了租赁。
农田主将名下的土地租出去,再随着同乡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人便靠着这租金过活。
迟家便是如此。
“那你们走了,这地怎么办?”
“我已经把地卖给穆大人了。”迟嫂起身,从柜子伸出拿出红布包着的盒子,里头是沉甸甸的银子,少说也有二十两。
一亩良田最多八两,迟家的田地贾铃音去看过,只有一亩八分,位置不算好,每年收成也仅够温饱。
贾铃音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多出的银子定是穆松白从自己口袋里出的。
“那你们走的时候告诉我,我来送送你们。”
“不用不用。”迟嫂摇摇头,眼中含泪,“你已经帮我了很多了,以后的路我得自己走了。”
明明迟嫂只与自己大上几岁,可瞧着却苍老许多,鬓边也白了不少,眼中更是一潭死水。
贾铃音转过身,趁着迟嫂不注意擦掉眼角快要落下的泪水,她吸了吸鼻子,赶走这些哀痛,扬着笑脸从迟嫂手中接过喜服,一再保证,来日她成亲定会穿着这件喜服。
走出迟家,迟元元正蹲在门外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画,眼眶红红的,小脸儿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听见动静扔了树枝噘着嘴挪到贾铃音面前,“铃音姐姐,我要走了,我会想你的。”
迟元元是医馆的常客,他生性活泼爱动,爬树下河走街串巷总能找到他的影子,每每受了伤便嬉皮笑脸故作坚强地在医馆门口晃,直到贾铃音或者薛昂看见了,扯着耳朵把他拎进去才像个小孩似的放声大哭。
哭完了上好药了便又笑嘻嘻地,还不忘叮嘱不要告诉他娘亲,不过通常当晚就被迟嫂知道,然后第二天他便被迟嫂使唤来送一些家里腌制的腊肉,或者亲手做得下饭酱。
“我听你娘说了。”贾铃音蹲下身与他平时,“以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你要努力学习,照顾好家里,保护好娘亲和奶奶,最重要的,不要跟坏孩子一起玩,知道了吗?”
迟元元重重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像个小大人,“放心吧,铃音姐姐。”
贾铃音本想揉揉他脑袋,手伸出去后换了个方向捏了捏他脸蛋,直到迟元元像往常那样扁着嘴来打她的手才放掉。
迟家搬走是在初雪那天的早上,彼时贾铃音正窝在医馆里吃雪红果,小小的红果子外头裹满了白糖熬成的糖衣,一口咬下去酸甜同时在嘴里崩裂。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贾铃音顿了顿,而后轻轻“哦”了一声,伸手从碟子里拿了另一颗塞进嘴里。
可为什么这一颗,一点甜味也没有呢?
“食为天被林员外盘下来了,正好今日你生辰,晚上咱们就去那儿吃一顿,如何?”
“我觉得可以,今晚便去食为天,我来付账。”
开口问的是薛昂,回答的是穆松白,他掀开帘子钻了进来,身上沾着寒气,肩头还有未化的雪花。
见贾铃音不说话,两个人也没当回事,挤在小桌子前你一言我一语商议着晚上要叫什么菜。
贾铃音一言不发地吃着零食,视线偶尔从他俩身上略过。
她不明白,自己生辰,怎的这俩人这么激动。
薛昂也就罢了,每年今日他都跟打鸡血似的,穆松白又是为何?
不是说初雪便要离开吗,怎的还每天往医馆跑,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穆松白正在兴头上,忽地觉得背后有些滚烫,他扭过头,贾铃音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将他的衣服烧出个洞来。
出发去食为天时,外头的积雪已经很深了,长街旁偶尔可见大小不一却又一模一样的雪人。
贾铃音瞬间起了玩闹心思,趁前头那俩人不注意团了个巴掌大的雪球,似乎是觉得威力不够,又在路边沾了几层雪,每裹一层便使出吃奶的劲儿捏的紧紧的。
直到双手捧着都有些吃力,才用力朝着穆松白砸了过去。
穆松白穿了一身白,雪球砸在身上也看不出什么痕迹,他微微侧过脸瞥了身后东张西望装作无事发生的贾铃音,而后又继续跟薛昂说话。
恍惚间,贾铃音好像看见他嘴角挂着笑。
转瞬之后那笑便又没有了。
可能是看错了吧,贾铃音想。
到达食为天的时候,林员外已经和贾平安喝上了,看见贾铃音,贾平安下意识地将酒杯藏到身后。
贾铃音“噗嗤”笑出声,重新从柜台上拿了个更大的给贾平安倒满,“今儿开心,随便喝!”
酒过三巡,贾铃音打开了话匣子,她左手端着酒杯,右手勾着穆松白脖子,白皙的脸上因醉酒染上一抹薄红,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大人,你老实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走。”
“你很希望我走吗?”穆松白的手在她喝醉的那一瞬间便一直搭在她腰间,防着她摔下去。
贾铃音摇摇头,打了个酒嗝,“你走的时候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
穆松白失笑,“准备什么?准备送我吗?”
“准备忘掉你。”贾铃音低着头,声音轻轻像羽毛一样。
穆松白怔住,却听贾铃音继续道,“以后下雪再也不抓鱼了,去半边崖我也不要当什么武林盟主了,门口晒的忍冬还没有收明天师傅又要骂我了。”
穆松白有些哭笑不得,说酒话呢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