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松白还是走了,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午后。
贾铃音站在自家阁楼的窗户前,看着一队护卫将他簇拥在中间,漫天大雪洋洋洒洒落在他坚毅的背上,那个所谓的随从亦步亦随地跟在他身侧。
正如来时那样神不知鬼不觉,走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手中的汤婆子突然就冷了下来,双眼盛满了水雾,贾铃音看着穆松白逐渐与白雪融为一体的背影,悄无声息地关了窗户。
她不知道,几乎就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队伍被穆松白停下,他扭过头,回望着贾铃音紧闭着的窗户。
直至徐尉提醒再耽误下去会误了时辰,穆松白这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很快便到了除夕。
这天天还未亮贾铃音便起了床帮着贾平安看店,在县尉府呆久了,她都快要忘了自家是开肉铺的了。
送走了第一波客人,贾铃音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趁着间歇将手边那一碗早已冷掉的鸡蛋面囫囵吞下肚。
“乖徒儿,中午别忘了叫上你爹。”
才吃完没多久,薛昂拎着大包小包钻了出来。
贾铃音有些意外,往年除夕之前薛昂便会背着药箱外出游历,直到开春了才会回来,今年怎的不见往外跑了?
当然是因为他的小徒弟情场失意了。薛昂暗自腹诽,嘴上却道:“雪天山路难行,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呐。”
贾铃音默默看了眼周遭干燥的都能溅起尘土的街道,嘴巴嗫嚅几下,终是没有拆穿。
她又不傻,当然能看出薛昂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没有走。
“我还买了许多零食,够你吃好几日的了。”说着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拿起来在贾铃音眼前晃了晃,“我先回去做饭,你记得跟你爹说今日早些打烊。”
薛昂走后不多时,街上行人也陆陆续续回了家,就连一早便成群结队出来玩耍的孩童也没了踪影。
整条长街霎时冷寂下来。
又看了一会儿,来了几个人将铺子上所剩不多的猪肉全都买掉,恰好此时临近中午,算着时辰贾平安送货该回来了,贾铃音便收了铺子蹲在台阶上等着。
薛昂做饭要求不高,能熟了能吃了就行,因此中午饭菜便比较随意,只等着晚上贾平安亲自下厨的那一桌好菜。
“年后我也要走了。”
仍是临窗小桌,同样的茶水同样的人,薛昂看着原处重叠着的山影,幽幽吐出这么一句话。
贾铃音怔住,心底那一点儿团聚的开心也没有了。
静了许久,她才艰难张口,“去哪儿?”
“漠北。”薛昂的眼神悠长而又温柔,“离家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不能总是逃避。”
当年他是因为自己苟活,觉得对不起族人才仓皇离开,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纠缠了那么久的梦魇也随着夏长贵的离世而被解开。
他没有理由再继续逃避了。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看看,还会回来的。”
“谁担心你了?”贾铃音小声嘟囔,旋即想起穆松白不辞而别,便立刻紧张地看向薛昂,“你走之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一声不吭地就走掉。”
薛昂看着贾铃音,想起初见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得知自己是一个人来到这里,担心水土不服,得了空便往这儿跑,说是没地儿去,实际上是来看着他身子有没有恢复。
渐渐地熟了之后他才知道,贾铃音是典型的嘴硬心软。
走南闯北这么久,也就在贾家父女俩身上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我走之后医馆就靠你了,你记着不要逞强,看诊也不要动不动就不收钱,可以少收,但是绝对不能不收,这些药可贵的很。”
想起从前贾铃音趁着自己不注意对那些条件不好的人免费施药,薛昂便眉头狂跳。
偶尔一次两次倒没什么,他自己也会这么做,偏贾铃音是每一次都这样。
“行善积德有什么不对?”贾铃音斜着眼看他,有些不满。
“斗米恩,升米仇,谁也不能保证今日你帮的人来日不会在背后捅你刀子,凡事都要留个退路,多些警惕。”
“哎呀,知道了。”贾铃音不耐烦地挥挥手,复又报复似地,在薛昂手指快要碰到雪红果时,眼疾手快地将那一整碟都端了过来。
薛昂楞了楞,哑然失笑。
与此同时,金安长公主府。
与简陋医馆的美满温馨不同,这里虽装修奢华,温暖如春,可在伺候的下人看来,却满是寒意。
穆松白已与长公主对峙许久,彼此谁也不肯退步。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由长辈做主,更何况我给你挑的还是最受宠的蒙古郡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高位上,一个雍容华贵,珠钗满头地中年女子正面带怒意地看着殿中央冷脸的穆松白。
“姑姑若是这么喜欢,让琰儿娶了便是。”
琰儿大名陈琰,是朝阳长公主的独子,也是穆松白的表弟,可惜自小被宠坏了,每日依仗着母亲的名义作威作福,穆松白还未离开金安前没少帮他收拾烂摊子。
“胡闹!琰儿又不争皇帝之位,娶她做什么?!”
穆松白一甩袖子,不温不怒道:“那不是更好?让琰儿娶了她,日后姑姑你便能借着蒙古的帮助走上圣母皇帝的路。”说完,他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向朝阳长公主,“姑姑不是一直都想成为圣母皇帝那样的人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姑姑何不努力一把?”
朝阳霎时变了脸色,她抬手屏退众人,拾阶而下缓缓来到穆松白面前,强忍着怒气道:“你我姑侄二人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来日你能顺利继位吗?如今你父亲病入膏肓,眼瞧着到不了春日,咱们盼望已久的胜利就在眼前,你却跟我说,你不想当皇帝了?”
见他不语,朝阳缓了脸色继续游说:“你不是同我说,要查明你母亲的死因,给她报仇吗?娶了蒙古郡主,顺利登上皇位,你便能还你母亲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