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被罚跪在鹅卵石铺成的院中是什么时候来着?
穆松白抬眼看着一望无垠如浓雾般的夜空,宴席间饮下的烈酒终于在此刻化作醉意似海浪般敲打着微微发痛的脑袋,高大的身形在寒风的吹拂下悄悄晃动着。
朝阳长公主的训斥言犹在耳,他试着像小时候那样转移注意力将此事忘掉,贾铃音的影子却在这时跳了出来。
“冷静好了吗?想清楚了吗?!究竟是要听姑姑的娶合意,还是要在这里跪到你改变主意?!”
清冷不乏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穆松白往旁边挪了挪,给缓步而来的朝阳让出条路。
“你可知我为了让蒙古部同意合意上京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光是珠宝首饰,就要比寻常赏赐还要多几倍,眼看就要成功了,你可倒好!关键时刻掉链子,拒不成婚不说,还把合意送了回去!穆松白啊穆松白,是不是平日里我对你太过放纵,以至于你忘了这个天下是谁在当家做主?!”
“我从未说过要与蒙古部联姻。”
在穆松白心里,姑姑的地位与母亲差不多,即便她对自己的婚事擅自做主,穆松白仍是恨不起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人家向来如此,更遑论你是皇家的人,从你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你这一生由不得自己做主,这个道理,我认为你是懂的。”
“我的一生由不得自己做主。”穆松白低声喃喃,旋即抬起头,凉声道:“就如姑姑你那样吗?被皇爷爷当做笼络重臣的工具嫁给姑父,若不是姑父死了,恐怕姑姑你这一生也无法再踏入朝堂半步。”
“身不由己有多痛苦,姑姑应该比我懂。”
朝阳怔楞着后撤几步,她看着眼前这个跪着也有半人高的侄子,心里有些恍惚。
在朝阳眼里,穆松白一直是那个不管什么事都要参考她的决断才会施行的毛头小子,怎的几年未见,他竟变化这么大。
昔日养在圈里的小绵羊在外闯荡几年,竟变成了狼。
朝阳稳了稳凌乱的思绪,深吸口气。
她步步为营隐忍了这么多年,决不允许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被别人打乱全盘计划。
即便那个人是她一手带大,倾尽全部心血的侄子!
“你必须娶合意!”
“若我执意不娶呢?”穆松白撑着膝盖起身,不知何时他已高出朝阳一大截,看着她的目光也由从前的仰视,变成了俯视。
朝阳见状,沉了脸,冷声道:“娶合意,与蒙古部联合,这是本宫给你下的命令!”
汴唐长公主?
呵,这便拿出长公主的身份来压自己了?穆松白心中冷笑,面上则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向她行了礼,“儿臣听命。”八壹中文網
膝盖的酸疼在放松下来后愈发明显,撩开一看,几乎要肿成个大馒头。
穆松白忽地笑出声,惊了徐尉一跳,上药的动作顿了顿。
“王爷为何而笑?”
“从前在战场上身中数箭也不觉得疼,今儿才跪了这么一会儿便觉得浑身疼的难以忍受。”
徐尉放轻了动作,默默道:“王爷您跪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穆松白笑着摇了摇头,“我小时候还跪过六个时辰,就在御花园那条人来人往的长街上。”
那年与他一起跪的还有其他几个皇子,只是那些人才跪了一个多时辰便被各自的母亲领走了。
只有他在跪了六个时辰后被才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朝阳带走。
从那之后他便从宫里搬到了长公主府,与那个不成才的表弟陈琰同吃同住,偶尔还要替他背黑锅挨先生的打。
“王爷,有句话末将不知该不该说。”
穆松白瞥了他一眼,道:“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便不要说。”
以他对徐尉的了解,不管他说什么,徐尉都会说出口。
果不其然——
“末将觉得长公主的办法也不是不行,您这么多年努力将自己排除在勾心斗角中,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承继大统吗?”
“徐尉啊。”穆松白剥了瓣橘子丢进嘴里,“你可知我为何这么想上位?”
徐尉一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木然道:“您说过,只有走上权利最高处,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查清宸妃娘娘的死因。”
“你既知道,那为何还要劝我答应姑姑?”穆松白放下裤腿,起身动了动膝盖,“皇位于我来说不过是一张坐着会更舒服些的椅子,由始至终我想要的就只有查明真相,还母亲公道。”
说罢,他顿了顿,示意徐尉靠近,“珊瑚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徐尉摇摇头,道:“末将只查到她的家人在收了一笔银子后便搬离金安不知去向,末将会继续查一定会将陷害王爷之人抓捕归案!”
几个月前,皇帝生辰,特地给尚在关外的穆松白下旨,要他回来。
生辰当天,穆松白提前进宫给皇上请安,随后去了御花园,坐了一会后便被皇后身边的人请去,说是多日不见,皇后挂念儿子。
宫里皇子众多,可皇后最为满意的还是穆松白,每每入宫都要留他在宫里吃了饭小住几日再走。
途径撷芳殿的时候小太监忽地没了踪迹,正巧年幼的十三皇子发现了他,唤了声“六哥”。
穆松白素日与皇兄们来往甚深,与几个年幼的弟弟倒是经常往来,见十三皇子叫他,便抬脚走了进去。
不想话还没说几句,他便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还未反应过来,十三皇子便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再度醒来时,腰间软剑被拔出来放在掌心剑尖还往下滴着血,再看十三皇子腹部血流如注,他的脚边一个年纪较轻的小宫女睁着眼睛,脖颈处的血浸透了整件衣裳。
怔楞间,皇上,皇后,朝阳,以及合宫嫔妃出现在门口。
其中十三皇子的生母,皇上新封的兰贵人才刚挤进来,便被这一地的血吓晕过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还不等他辩驳,便被暴怒的皇帝下了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