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一贯是长衫长袍,回家这天却做了一套西装,自己躲在房间里换,扭捏了半天,叫求岳进去看。好像傻乎乎的小猫小狗,也像小朋友,穿了新衣服,害羞地站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口里问求岳:“怎么样?”
他手里拎着外套,身上只穿衬衫和马甲,套一件开司米的绒衫,有些大学生似的青春,头发整齐梳拢、多一点绅士的精英感,笔挺的裤子垂在皮鞋上,格外显得腿长,西装把他的细腰、峭拔的肩线,都衬出来了,是前所未有的英俊秀丽金总真有耳目一新之感。叫他穿上外套,认认真真打量一遍,忽然问:“这跟我的衣服怎么有点像?”
露生不说话,脸上浮起两片红。
求岳见他脸红了,心里才有点悟过来,再一看可不是一模一样吗?料子一样、款式也一样,是个情侣装的做派,忍不住地要笑,又想亲他。
露生羞极了,脱了外套道:“我穿这个真不像。”
求岳大笑拦住他:“帅的、帅的,你以后就这么穿,这有点儿影帝的味道了。”
露生羞答答地,又把外套穿上,两人都把裘皮大衣裹起来,鹿皮手套也戴上,全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求岳个子高,穿这一身是傲慢跋扈的潇洒,露生却真是温润优美的贵公子,一套衣服穿出两个俏。都对着镜子站站好,像个拍结婚照的样子,学照相馆橱窗里、心照不宣地摆两个恶心pose,求岳自赞道:“天王组合,f2。”
露生摸摸领口的珍珠扣子,好像小孩子摸玩具:“前儿晚上唱了二百块钱,我就拿来做这个了。”
这其实是有一点可怜的,求岳不知道他过去唱戏,得了钱都拿来做什么,但可见是没有敢给自己花过。也许是拿来打赏下人、也许是拿来给金少爷买东西,仿佛野猫可怜巴巴叼着老鼠来讨好人。
那些日子里,他应当是唯恐别人说自己不能自力更生。
求岳心里怜惜他,只是不说出来,插着兜点头:“做得对,高兴就好,以后咱们天天做新衣服,全搞情侣的。”
露生别过脸去:“谁和你是情侣装?我这是新衣服!”
看镜子、又看彼此,拉着手哈哈大笑。
他是渐渐地发现露生身上的许多小矫情,不知别人看来怎么样,自己看来特别有趣闹着写信、又不明说,不亲生气、亲了又骂,偷偷摸摸做个情侣装,想穿还拿劲、穿上了也不承认他是一个活的逗逼,大男人的志向、少男少女的心事,主旋律的骨气、言情剧的傻甜。
喜欢他一点一滴的变化,也喜欢他这些改不了的毛病。
爱情就是这样,想为一个人一夜成熟到面目一新,又想要他包容着、永远幼稚又矫情。
回到句容,见着嵘峻和秀薇,秀薇也赞道:“甚少见露生哥这样装扮,你穿西装比马褂好看。”
嵘峻却诧异得直白:“白小爷怎么一个年不见,好像更加光彩照人。”
这一句话接近于小学生问爸妈“你们在房间里干了啥”,把其他三个人都窘得要笑,求岳揽了嵘峻,压低声音教育他:“这叫雨露滋润禾苗壮,你结过婚的还不明白?”
偏偏那头两个都听见了,露生是拔脚就走,秀薇笑骂嵘峻:“土老帽!净瞎问!”
大家嘻嘻哈哈,脸上都有些春风冻的绯红。
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看桃花柳。
张福清提出的棉花交易,求岳当时考虑了片刻,没有应下来。他问张福清:“张老板这次说动了其他厂家吗?”
这话把张福清问尴尬了:“他们暂时不愿意……踩这趟浑水。”
“这就对了。”求岳笑道:“张叔叔,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份热心,我也没指望国货能够真的放下利益,联合起来。但无论如何,我感谢你这份好意,其实你这次来找我,是想入股靡百客,对吗?”
张福清有些局促,想了片刻,抬起头来:“孩子,我这也是赔本的生意,你心里应当很清楚,我是在你身上赌一把。”
求岳笑了笑,没说话。
在南京演出的这一个月,所有戏园的老板都接到了靡百客纬编的试用样品,只是并未告知他们以旧换新的方式。
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安龙现在的原棉库存真的不够,第二,安龙的产能也不足。市场广大,但他们一口气吃不下这个市场,以安龙棉纺厂两万锭的规模,能不能供应南京本地的需求都是未知数。
一旦新模式面世,就犹如侵略军攻城略地,你打下了城池、却没有足够的兵力把守,这就是等着让别人趁虚而入。
金求岳需要快速扩大生产规模,安龙厂需要转型。可以这样讲,现在安龙的工人是工人中的精英,他们熟悉纬编回收的操作流程,这种宝贵的人力资源不应该浪费在低技术含量的棉纱生产上。
靡百客和铁锚两雄相争,善成被殃及池鱼,张福清其实是走投无路,所以干脆投诚。那天他跟求岳谈了很久,说到最后,他是想凭棉花入股安龙,这个老江湖久在商场,嗅觉敏锐,闻出了安龙平静之下的雷霆震动。
求岳虽然没有答应他,却有了其他的想法。
用现代思维来看,是时候找外包了善成厂就是现成的外包纺织厂。
他把这个想法说给露生听,露生道:“这主意极好,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拒绝张老板?”
“事情分先后啊,宝贝儿。”求岳揉他的脑袋:“我自己的产品还没面世,找个屁的外包,在找下游外包之前,我要先找一个棉纱供应商。”
要先解决原料问题,占领市场份额,然后再给善成这样的外包厂分蛋糕吃。
时间很紧迫,四月份,梅兰芳就要来南京演出。他们约定了那时候正式推广新商业模式。
梅兰芳的行程是改不了的,所以求岳必须抓紧时间。
露生见他烦恼,剥了冻枇杷给他:“其实棉纱这块儿,要说现成的,或许可以找朱子叙。他家开的华源棉纺厂。过去我们家刚做纺织的时候,姓朱的跟着咱们挣过不少钱。只是后来咱家改投铁矿,又做商行,交情就淡了些。”
求岳也想起张福清临走时,心有不甘地说:“江苏这边的棉花你是不要想了,不是我背着人说话,多的是人趁火打劫,也不是只有日商在囤积原料南京这里的华源纺织厂你知不知道?”
这个老杠精是调查过市场的。
句容这里的一千多亩棉田,之前就是被姚斌牵线搭桥,签给了华源,他们家是专出粗纱,卖日本人、也卖自己人。年前他们屯了许多棉花,大概就是瞄准了安龙跟日商的价格战。
这个厂子拥有的棉纱,可比善成狂野多了。
金求岳心里又有些歪点子冒出来,他搔搔耳朵:“朱子叙,是不是他也有个闺女?”
露生不意他问起这个,脸色顿时翻云起雾。
金求岳还没领悟到他老婆已经不开心了,他光顾着畅想:“你说我能不能骗这个朱老板入伙?”
露生左右而顾:“有什么不能?这还用骗吗?你把他女儿娶来,泰山大人什么不肯帮你?”说罢他轻轻一笑:“只是你现下落魄,人家朱小姐肯不肯嫁还不知道呢!”
作逼就是作逼,日子消停点就开始作天作地,求岳看看他:“露生,我就问一句能不能找姓朱的合伙,这他妈你也要吃醋啊?而且是你自己提的朱子叙。”
人家是提朱子叙了,可人家没提朱小姐呀。
“哪个吃你的醋,般配不上!”
露生将剥好的枇杷向他怀里一丢,也不管冻汁水流了他一裤子,起身就走。
金求岳捂着湿漉漉的裤裆追出来:“哎不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现在缺货啊,如果能把姓朱的拉来合伙,以后我们就不烦原材料这一块了。”
露生停下脚,脸上突然红晕起来:“你敢说你不是想见朱小姐?”
日了狗了,金求岳蛋疼:“我他妈都没见过,求你别提这些大姐小姐了行不行?”
吵归吵,他居然还觉得有点儿甜蜜。他老婆这是花式跟他表衷情吗?
想到这节他又骚动了:“乖,亲一个。”
露生推开他:“少来这套混账事。你要请朱老爷就去请,只不要见了人家千金又丢了魂!”
这吃醋的本事比秦萱蕙还更胜一筹,金总没话说,他现在领悟到自己口味确实重,就好这一口。
他拉住露生的手:“别走行吧,我现在有个很蛋疼的问题,你得帮我解决。”
周裕从旁走过去,见少爷裤裆好大一块湿,顿时吃了一惊,恨不得脸上写了“我没看见”四个大字,慌慌张张去了。
露生扑哧一笑:“什么事儿,你说罢。”
“你得先陪我换个裤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早泄呢。”
“你还说这话?”
“宝贝儿,这也是你弄的好不好,下次扔东西能不能别往裤裆丢?”
露生服侍他换了裤子,金求岳盘腿坐在床上:“刚才在外面我不敢说,我现在特别怕见熟人。”
是的,他之所以过去不出门,怕的就是被人识破是个李鬼。从前的金少爷何等风姿,怎是一句“病了”就能搪塞过去。
并不是每个人都如金忠明一样对他万般包容。人们的眼光总是刻薄的。
“冯六爷、王叔叔,这些都是新朋友,过去没见过你的大少爷。可是你刚才也说了,姓朱的从前就跟咱们家有来往,我这一见他不是全露馅了吗?”
露生懂得他的意思:“你倒不是怕人笑你,你是怕赶不上过去的少爷,反而教人拿捏,于谈生意上不利。”
金手指就是金手指,聪明可爱没得辩。
金求岳苦恼:“有什么事情能引开他的注意力就好了,先让他走个神,我再去跟他谈生意,只要他别一直想着我不对劲就行。”
露生想了片刻,嫣然一笑:“这个再容易不过,只是说不得我又做一次狐狸精了!”
这一笑真是明艳无方,金求岳心痒起来。
“可以,你大闹天宫都没问题。”求岳凑到他身边:“白露生同志,现在是我的卧室,旁边没有人,我郑重地问一下,可不可以亲亲你?”
露生不做声,一双水濛濛的眼睛望着他。
求岳忍不住先吻这双眼睛,又去吻他的鼻尖,他扳过露生的脸,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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