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陈宝坤和陈大栓,招娣直接拐进了衙门旁边的长巷子里。
跑着跑着,愕然发现,衙门的一道侧门开着,无数的小厮进进出出,正往巷子里的十多辆马车上搬着东西,有书箱、被褥、炭火,甚至还有鸟笼。
招娣想绕过马车往前跑,前面巷子口又走来了两人,是陈宝坤的两个堂弟。
这是一条长长的巷子,没有岔路口,只有长长的高高的墙,前有陈家人,后有陈家人,诏娣成了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诏娣一咬牙,趁小厮再次回去搬东西的间隙,偷偷钻进了一辆马车车厢之中。
不钻不知道,一钻吓一跳。
马车里竟然坐着一个小少年,小茶桌上摆着一个灯盏,上面放着一颗散发昏白光线的珠子,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珠光掩映下,少年一袭淡蓝色锦华锻书生袍,头戴金镶玉缠枝束冠,插着一根金镶玉簪子固定。
少年的眼睛汪了汪水般,瞪得溜圆,一瞬不瞬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一个穿着破旧、头发枯黄、风尘仆仆,甚至可以说是邋遢的六七岁小女娃。
小女娃团形小脸,脸上灰扑扑的看不出黑白美丑,一双好看的杏子眼,错愕的看着自己。
招娣好不尴尬啊,讪然道:“如果、如果我说我上错车了,你、你信吗?”
少年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整条巷子,这十辆马车,都是我家的。”
招娣:“......”
招娣灰溜溜的站起来,小小的身高,站直在车厢内都不会逼仄。
推开车门想要下车,临推车门,又很没骨气的退了回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脸与命比起来,轻如鸿毛。
诏娣“扑通”一声跪倒,楚楚可怜道:“小少爷,求你收留我一会儿,一会儿就成。”
怕说服力不够,招娣把两只袖口分别往上一撸,露出两条枯瘦的小胳膊。
少年吓了一跳,难道这就是娘亲叮嘱自己的,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了,要注意会有丫鬟“爬床”,这种心怀鬼胎的女人,后宅里绝对不能留。
这、这也太吓人了吧?少年不过是十二三岁年纪,头一回遇到这种大“阵仗”,一时忘了应对方法,只来得及以双掌捂住脸,慌乱道:“男、男女授受不亲,我、我给你一次改邪归正的机会!你、你若敢再过来,我、我就喊人了!”
声音无比紧张,明明是威胁人的话,却让人听出一种被威胁的味道。
招娣不屑的瞟了一眼少年,十二三岁的小屁孩儿,声音还稚嫩着呢,愣充大男人呢!
虽然瞧不上少年,但车外他有不少小厮,还有陈家人,招娣可不敢半分马虎。
招娣伸手在自己腰眼儿上掐了一把,这里是陈王氏经常下手掐的地方,上面层层叠叠的淤紫从来没断过,这么掐上加掐,眼泪登时就疼得落下来了。
招娣伸出右手,抓住少年的左手,往他脸旁挪。
少年执扭了两下,但又奇异的感受到女娃小手上粗厉的茧子,这感觉,很奇怪。
手,就这样被挪开了一只。
少年的一只眼睛,成功看见了招娣枯瘦的小胳膊,上面布满了无数块儿或青、或紫、或褐色的淤痕,层层叠叠,还有一排泛紫色的牙印,这是长期受虐待的结果,得多疼啊?
少年伪装的肃然顿时土崩瓦解,两只手全都放了下来,心软得一塌糊涂,伸出食指,轻轻抚上手腕上的牙印,怔忡道:“你这是......”
招娣哽咽道:“小少爷,我是从我养父母那里逃出来的,已经落了官籍,可我不是被爹娘卖的,而是被人牙子拐出来的,我想我爹娘,我想要回家......”
说到心酸处,不用招娣伪装,眼泪已经断了线的流下来了,这三个月,是她无法想象的委屈与胆怯,每每是睡着睡着就从恶梦中惊醒。
少年眉头紧锁,半天没有吭气。
诏娣心里划了魂,难道,自己的话,自己的伤,都没能打动他?
正想着如果不收留自己,自己是选择抢马车冲过去,还是钳制小少爷为人质时,少年已经挑起车帘,对侧门前一个张罗搬东西的小厮道:“唐风,回去吧。”
唐风懵逼的眨了眨眼,看着满满十大车的东西,狐疑道:“少爷,咱、不是刚刚决定离家出走吗?”
虽然知道少爷没长性,每次离家出去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但这次,也太短了吧,好像、大概、可能,只免费算得上跨出门槛,然后再跨回来了。
少年不乐意道:“不行吗?”
唐风忙不迭道:“行,行,老爷肯定乐坏了。”
唐风对刚刚歇口气的车夫和小厮道:“小子们,都听见了吧,往回搬吧。”
于是,世界上最高调与最短暂的离家出走这就这样结束了,刚刚费力搬上马车的东西,再次又往回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