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如注,虞华绮换了干净衣裳,半躺在红酸枝摇椅内,由着丫鬟给自己擦拭湿发。
未几,闻擎端着两碗热辣辣的姜汤,推门而入。
虞华绮闻到姜汤味道,故意将视线转至左侧,看向窗外雨幕,装作没瞧见闻擎。
可惜掩耳盗铃,只是徒劳而已。
闻擎直接走到她身旁,将姜汤摆在桌头,“阿娇,起来喝汤。”
虞华绮咬着唇,无辜地回头,眨着澄澈乌眸看闻擎,好半晌,才道:“哦。”
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闻擎以身作则,先端起其中一碗,一饮而尽。
虞华绮见状,只好也舀了勺姜汤,慢吞吞咽进嘴里。
好不容易等她磨磨蹭蹭,把姜汤喝完,老管事亲手抱着一筐濯洗干净的莲蓬进屋。
“王爷,虞姑娘,这是自小舟中取出的莲蓬。”
早前雨若倾盆,闻擎二人无暇顾及舟中莲蓬,此刻见其被取回,虞华绮极欢喜。
“闻擎哥哥,咱们拿这些莲蓬,去做莲子羹吧。亲手摘的莲蓬,做出来的甜羹想必格外好吃。”
闻擎哪会不同意,“都依你。”
此刻暴雨初歇,碧空如洗。
闻擎带着虞华绮,去王府厨房。
虞华绮金娇玉贵的,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她说要做羹汤,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压根不知道该从何做起。闻擎对此更是一窍不通。
偏闻擎惯着她,由着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灶台边,桀骜尊贵的王爷,冷峻地低着头,一颗颗往碗里剥莲子。
虞华绮则照着记忆,跟厨娘要了百合、银耳、枸杞等物。
她自己在柜子里翻找了会,找出一罐盐,巴巴地去问闻擎:“闻擎哥哥,这是糖吗?”
闻擎也不晓得,“你舀一勺我尝尝。”
虞华绮拿小木勺,盛了浅浅一层晶莹的白粒,送进闻擎嘴里。
闻擎英挺的眉宇微扬,“这是盐巴。”
虞华绮便又去找糖。
这次她自己尝了下味道。
掌管王府厨房的陆娘子看不下去,从门边进来,朝两人行了礼,对虞华绮道:“虞姑娘,炖莲子羹,要用那大块的冰糖。”
陆娘子顺手从柜子里取出盛冰糖的瓷罐。
虞华绮接过瓷罐,又在陆娘子的教导下,将干银耳泡在温水里。
有了陆娘子相助,事情便变得容易许多。
虞华绮顺利地将所有食材放入炖锅中。
温热清甜的莲子羹很快便炖好了。
用过莲子羹之后,虞华绮准备打道回府。
分别时,她几次欲言又止,悄悄去瞄闻擎的手臂。
闻擎明白她的心思,承诺道:“我会记得用药。”
虞华绮担心用了药,疤痕还是祛不掉,闻擎会难过,又补充道:“只是用着试试,祛不掉也不要紧。”
闻擎应声,“我知道。”
虞府,存谨堂。
因着这场骤雨,虞老夫人不慎染了风寒,卧倒在床。
虞华绮归家后,听闻祖母染病,急忙赶去存谨堂。
此后,一连数日,虞华绮都住在虞老夫人的碧纱橱里,亲自侍奉,直至虞老夫人病愈。
存谨堂中几日,世上已是千年,前朝后宫的变化极大。
首先是柔妃有孕,被册封为贵妃,依皇贵妃制举行典仪。若来日诞下皇子,皇贵妃之位,想必就是柔妃的掌中之物。
虞华绮听闻这个消息时,颇有些惊讶——前世柔妃未曾有孕。
不过时移世易,前世今生已经有了许多不同。柔妃有孕,也并不稀罕。
除却这个消息,虞华绮还听闻,荣王的伤已经大好,如今极得皇帝重用,风光无二。
此前太子独得帝心,浒嘉围场一行后,太子失势,荣王便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原本荣王受伤卧床时,闻擎颇得皇帝看重,领命处理了几桩太子分内的事务,朝野皆以为皇帝虽宠爱荣王,却更属意齐王。谁知荣王一病愈,皇帝就把这些事务都交给了荣王。
如今朝中,闻擎与荣王分庭抗礼。
虽说荣王的手段不如闻擎甚矣,但因着皇帝的纵容和宠爱,他却能隐隐压过闻擎一头。
而且柔妃晋封贵妃,也让靖国公府水涨船高。荣王未来的妻族如此显赫,他自然比尚未定亲的闻擎更加风光。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虞华绮不料,只是祖母生场病的功夫,局势就变成了这样。
她寻了个空当,去找闻擎。
闻擎近日虽也还忙,却没有之前那般劳累。
他命人将前些日子,两人一起摘的新鲜莲蓬,制成莲子糖。虞华绮一到访,他便带了虞华绮,去厨房观看制莲子糖的过程。
虞华绮果然觉得新鲜。
她看得津津有味,跟着制糖的唐娘子玩了会,又拈了块香甜的莲子糖吃。
闻擎原本陪着她在厨房,中途有事,出去了一趟。
书房内,凌厦半跪在地。
“禀主子,麟趾宫传出消息,太子在东宫玩死了个小太监。”
闻擎早知道太子有此嗜好,但这些年,太子残害的幼童太监不计其数,他却一直抓不住太子的把柄,也寻不到那些被残害的幼童太监的尸身。
“麟趾宫是如何发现的?”
凌厦回道:“柔贵妃前些日子,在皇后面前帮过东宫的蕙良娣。今日,她遣人去给蕙良娣送糕点时,意外发现太子害了小太监,并看到,那太监的尸身,是被周夫人运出去的。”
闻擎沉吟一晌:怪道这些年,太子将这些事掩藏得如此好,原来其中还有周家的手笔。
虞华绮进书房时,凌厦正跪在地上。
她进出随意,一向不会有人阻拦,此刻见书房中气氛凝重,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闻擎办正事,便笑着往门外退,“我待会再来。”
闻擎眉心微敛,牵了她进来,“无事,没有什么你不能听的。”
虞华绮半信半疑地随他进屋,将手里的青花折枝果纹碟放下,“要不我还是先出去吧,这是新制的莲子糖,你记得吃。”
闻擎哪会让她离开,淡淡瞥了凌厦一眼,示意他先出去。
凌厦赶紧溜了,顺道给闻擎带上门。
闻擎让虞华绮坐下,“没什么要紧事,你若想知道,我说与你听。”
虞华绮听他这般说,被勾起了好奇心,“是什么事?”
闻擎将太子犯的事与虞华绮说了一遍。
虞华绮听得深深蹙眉。
早前在教场时,她就知道了太子是什么人,因此对他的行径虽感不齿,却不觉意外。
她只是没想到,周夫人那般面白脸圆,慈眉善目的人,也会助纣为虐,“周夫人竟帮着太子,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闻擎告诉她:“周家一向是这样,巴着太子,为虎作伥。如今他们唯恐小皇孙会有不妥,正张罗着,从家中选个嫡女,给太子作续弦。”
周家嫡女,尚还待字闺中的,最大的那位,只有十一岁。
虞华绮闻言,震惊不已,“你说的可是周琳琅?”
闻擎颔首,眼里流露几分不屑,“是她。此事若放在从前,太子定会欣喜不已,道貌岸然地接受。但他此时正因为玩弄幼童之事,被夺权禁足,所以不敢轻易答应。”
虞华绮是知道周琳琅的。
周琳琅是周家三房的嫡女,性子清冷高傲,不喜与人亲近。因生得美,眉心还有一记胭脂痣,在周家极得宠。
昔日虞歆去周家小住,不知有多嫉妒周琳琅这个表妹。
虞华绮听闻周家要将其献给太子,顿觉恶心,“周琳琅才十一岁,周家可真是……”
闻擎眉宇间尽是冷意,“他们为了笼络太子,什么事做不出?”
虞华绮奇怪,“可太子如今不是不得圣宠吗?”
闻擎冷嗤,“无论出了何事,太子就是太子,皇帝终究还是最疼他。你且看太子妃‘暴毙’,太子却丝毫未受影响,依旧只是被禁足,便可知了。”
虞华绮颇有些不服,“太子如此德行品性,动辄凌虐出人命,他也配做储君?”
闻擎给虞华绮喂了块莲子糖,“他被夺权,又被禁足,自然苦闷。一旦听闻荣王妻族兴盛,再对比自己的处境,哪里按捺得住脾气?”
虞华绮含着莲子糖,含含糊糊地问:“你是说,柔贵妃的事,让他嫉妒了?”
闻擎递了盏甘香解腻的老君眉过去,“如今靖国公府烈火烹油,荣王圣宠优渥,而他没了太子妃,又失势被困,肯定会嫉妒。”
虞华绮蹙眉,“他心有不悦,就胡乱发泄,凌虐人致死,就不怕暴露,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困难吗?”八壹中文網
闻擎示意她喝一口茶,“这些年,太子虐死的何止一个小太监。只是他处理得隐秘,无人发现罢了。如今既知周家也参与了此事,或许能从其中找到破绽。”
虞华绮饮了茶,眼底略过思量。
“闻擎哥哥,周琳琅知晓太子的变态嗜好吗?”
闻擎对此不甚清楚。
“周家既打算送她进东宫,或许会提点几句。”
虞华绮思及周琳琅的脾性,心里有了些许谋划。
但是否能成,尚未可知,因此,她没有先同闻擎讲。
三日后,虞华绮找了个名目,说家中舞娘新编一支凌波菡萏舞,风雅至极,妙趣横生,要为此设一个菡萏宴。
她遍邀皇城诸多贵女,赴宴赏舞。
此宴既名菡萏宴,席内全数器皿桌椅,都要莲纹的,且席上处处以各色新鲜莲花为视,雅致切题。
且席内全数饮食,都要与莲花有关。从莲蓉一口酥、玫瑰莲子糕、莲花酥、荷叶鸡、荷叶八宝饭到荷花糯米酿、莲子羹、荷钱茶等等,不一而足。
菡萏宴设得清雅,虞府舞娘的名声又素来传得广,因而,无论贵女们和虞华绮关系如何,都纷纷接了帖子,相约前往一观。
甚至连庄文筠,都接下了请帖。
虞华绮没有把握,一定能能请到周琳琅。好在请帖送去不多久,周家便接了。
待到开宴之日,贵女们络绎而至,言笑晏晏。
虞华绮是主人,她含笑迎接了多位贵女后,终于等到周琳琅。
周琳琅年岁尚小,身量未足,眉眼间却有几分傲气与不可接近。她见着虞华绮,却是难得地笑了一笑,问候道:“阿娇姐姐好。”
众目睽睽之下,虞华绮不宜妄动,她仅回之以清浅一笑,“琳琅来了?快请上座。”
周琳琅落座。她年纪小,与其他贵女不相熟,又不爱搭理人,一直单独坐着,似乎有些怏怏不乐。
直到傅灵坐到她身侧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傅灵年岁也不大,仅十三,她生性活泼亲和,和周琳琅颇有话聊。
待所有宾客几乎都到齐了,庄文筠才姗姗来迟。
庄文筠虽有才女之名,以往却并不高调。可今日,她摆足了姿态,骄傲地下巴几乎昂到天上去,没把在场所有人放在眼里。
饶是如此,也有不少贵女,上赶着讨好她。
毕竟荣王如今受宠,风头最盛,许多人私下议论,都觉得荣王会成为下一任天子。若荣王登基,无论庄文筠得不得他喜欢,都少不了一个皇后之位。
因此,众人少不得给她三分面子。
庄文筠见状,益发趾高气昂,再不见素日那点斯文才气,她冷冷看着虞华绮,“你倒是好兴致,烈日炎炎的,还请了这么些人前来赴宴。”
她一张口,就是阴阳怪气。
虞华绮唇角的笑意不改,秾丽的芙蓉面依旧美得毫无破绽,“是诸位姐妹赏脸。”
庄文筠扫了众人一眼,轻嗤道:“你有什么脸面?哦,我知道了,她们是看在你曾是荣王未婚妻的面子上吧?”
庄文筠自前次在围场受辱后,便想明白了,无论荣王是否喜欢自己,反正被皇帝钦点为荣王妃的是自己,往后享尽容华富贵的也是自己。
即便虞华绮见荣王得势,反悔想嫁给荣王了,也不过是做个妾。既如此,她不若由着性子,给虞华绮难堪,想来虞华绮也不敢反抗。
毕竟今时今日,她为尊,虞华绮为卑。
虞华绮被庄文筠羞辱,却极沉得住气,仍旧笑得明艳,“我自然不如庄姑娘有脸面。”
庄文筠见她服软,受用不已,“你知道就好。”
“毕竟庄姑娘有的,可是王妃的脸面。”虞华绮假意奉承。
待庄文筠露出笑意,虞华绮才继续道:“可惜皇城中再找不出第二个,还未登上王妃宝座,就耍王妃威风的‘姑娘’了。不然,她定会将你引为知己。”
她讽刺得巧妙,在场许多看不惯庄文筠的贵女,皆窃窃失笑。
庄文筠被挤兑的脸色涨红,偏她不是快嘴,一时想不出辩驳的话。
好巧不巧的,昌平郡主到了。
诸女皆起身,恭敬行礼。
虞华绮亦弯腰,被昌平郡主及时扶住了。
“阿娇快免礼。”
虞华绮顺势起身,她见其余贵女尚还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唯独庄文筠,敷衍地比了个姿势,不等叫起,便直挺挺地站在那了。
她疑惑道:“庄姑娘怎么不行礼,可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了,没瞧见郡主?”
昌平郡主循声看去,不悦地冷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