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
虞华绮与闻擎相识至今,这是首次拜访他的王府。
此地层台累榭,飞阁流丹,宏伟而华贵,却冰冷冷的,毫无人气。不似秦宅,虽然不大,却处处合乎虞华绮心意。
她看着齐王府,恍然回想起,自己初到秦宅之时,那里的风格,似乎同齐王府别无二致。
是从何时起,秦宅逐渐变成了她喜欢的模样?
闻擎领路,带着虞华绮,沿清凉小径往前走,“从这出去,有扇小门,门外连着一面碧湖。”
虞华绮闻言,回过神来。
她冲闻擎莞尔一笑,乌瞳仿佛汪着泉清水,“那面碧湖有名字吗?”
闻擎见她喜欢,神俊冰冷的面容露出些温和,显得清隽高华,“并无,阿娇想取一个?”
虞华绮摇头,调侃地看着闻擎,“我就知道。”
闻擎问道:“就知道什么?”
虞华绮咬着朱唇,眼底尽是狡黠笑意,“就知道闻擎哥哥……毫无情趣!”
说了闻擎的坏话,她不免心虚,提起裙摆,先跑出了前方小门。
虞华绮放眼望去,见到一面极开阔,极浩远的湖。
碧波千顷,浮光跃金。
她想起,曾经听闻齐王受宠,王府虽未建在皇城最好的地段,却建在了皇城里最美的地方。王府奢华雄伟,府外那面碧波湖,更是惹人心醉。
此时此刻,虞华绮才知道,传言不虚。
闻擎走到虞华绮身侧,“阿娇可想乘舟游玩?”
虞华绮眸中含着晶亮的喜意,“想。”
不远处泊着一叶小舟,是闻擎早早让人备下的。
他扶着虞华绮,在舟中坐定,随后自己也坐进去。
两人共乘一舟,闻擎拿长杆一撑,舟身便缓缓向湖中荡去。
此刻天气略阴,不似方才那般酷热,闻擎和虞华绮乘舟泛于湖中,飘飘荡荡,倒也自在。
偏虞华绮好新鲜,见小舟荡得缓慢,便主动握着手桨,划了起来。
她没经验,平衡不了双手的力道,又控制不了方向,小舟在原地转起圈圈。即便偶尔使对力气,小舟荡出去了,不一会,还是会转起圈圈。
闻擎没插手,由着她玩闹。
待虞华绮玩得没了力气,他才摘片莲叶,递给虞华绮,然后接过手桨。
闻擎划船是把好手,船在他的掌控下,极顺从地往湖心驶去。
虞华绮玩累了,慵懒地靠在舟中,拿莲叶盖住脸。
暑日炎热,没过多久,虞华绮就感觉到,那片莲叶在发烫。
她掬了几捧水,盛在莲叶内,重新将莲叶盖到脸上。金色日光透过,莲叶碧得宛如莹澈的玉,上几滴圆滚滚的水珠,晃晃悠悠的,折射出些清凉的白影。
虞华绮觉得有趣,伸手扯了扯闻擎的衣摆,“闻擎哥哥,你瞧。”
她整张脸都藏于莲叶之下,闻擎循声望去,看不清美人娇颜,只能看到她笑得绚烂的樱唇。
闻擎的神色愈发温和。
他知道虞华绮心里藏着事,今儿瞧着虽与往日并无不同,一样的娇懒爱闹,可眉眼间,却总有几分郁郁。
此刻,她笑得才是真的开怀,颇有几分无忧无虑的意味。
小舟越往湖心驶,周围聚拢而来的翠碧莲叶越多,清香幽幽,馥雅芬芳。
虞华绮瞧见个极大的莲蓬,赶紧坐起来,“闻擎哥哥,那里有莲蓬。”
闻擎顺着她玉指指的方向,划桨驶了过去。
虞华绮折下莲蓬,捧着闻擎看,“你瞧。”
闻擎住桨,接过略显黄绿的莲蓬,仔细看了眼,“阿娇,这个莲蓬太老了。”
虞华绮不信,抱着自己摘的大莲蓬,小心地剥了几颗出来。
她一时兴奋,忘了去莲心,直接将莲子放进嘴里,被苦得一哆嗦。
闻擎正探身,摘一个鲜嫩的大莲蓬。
虞华绮凑过去,边瞧,边往他嘴里塞莲子,“闻擎哥哥,甜不甜?”
闻擎略微用力,折下莲蓬,面不改色地咽下嘴里莲子,“甜。”
虞华绮抿着唇,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把手里发苦的莲蓬扔了,去接闻擎摘的莲蓬。
闻擎的莲蓬果然更嫩,也更清甜些,连莲心都没那么苦。虞华绮剥出一小把,往自己嘴里塞一颗,往闻擎嘴里塞一颗。
她吃腻了莲子,同闻擎一块摘莲蓬。
不多时,舟中就堆积起许多莲蓬。
闻擎见虞华绮似乎有些疲倦,便住了手,让她坐着歇会,划桨带她探向湖面更深处。
虞华绮嫌舟身太硬,懒懒地把头靠在闻擎膝盖上,“闻擎哥哥,你借我靠一下。”
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在晃晃悠悠的小舟上,生出几分困意,轻轻打了个哈欠。
她靠得理所当然,闻擎僵得无法言喻。
好在很快,虞华绮的注意力就被转移。
只见前方水平如镜,湖面上,深碧色的莲叶大而舒展,稳稳浮于水面,莲叶边缘立起,仿佛一道碧玉围栏。
虞华绮艳丽的桃花眸里浮现惊讶之色,“这是……莲叶?”
怎么会有这样宽阔的莲叶,几乎赶上圆桌那么大了。
闻擎划桨,带她凑近了看,“此种名唤帝莲,能承载一人于其上而不折,极其罕见。可惜这帝莲难打理,王府花匠试验多年,才种活这么些。”
虞华绮眸光亮晶晶的,比粼粼水波还明媚些,“那我能坐上去玩玩吗?”
闻擎哪舍得拒接,扶着虞华绮,坐了上去。
虞华绮初时还有些心惊,等坐稳了,发现这帝莲仅是轻微一晃,十分安稳,丝毫不似要伏倒的模样,才重新欢喜起来。
她试探着,躺在莲叶上,感觉凉丝丝的,极为有趣。
虞华绮转头,笑吟吟地看着闻擎:“闻擎哥哥,你也试试。“
闻擎先把她接下来,然后自己坐上去,给她瞧了瞧。
虞华绮果然更欢喜了,两人乘着小舟,把仅有的几叶帝莲玩了个遍。
正玩得兴起,天色倏而阴沉,金灿灿的日光消失,黑云压得极重极低,碧湖变得闷热昏暗,似乎要有一场大雨降临。
闻擎敛眉,划着手桨,试图尽快驶回岸边。
毫无征兆的,天际劈开一道白光,山崩地裂般的雷声轰鸣,骇人至极。
虞华绮平素不怕打雷的,却也被这忽如起来的一声巨响,吓得抖了一抖。
闻擎神色微冷,腾出只手,把虞华绮按在怀里,“很快就能回去,不怕。”
虞华绮并不很怕,但她没有解释,而是顺势整个儿靠在闻擎怀中,还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山崩地裂般的雷鸣每轰响一次,虞华绮就抱得更紧一些。
她靠在闻擎胸口,依稀听到了,他比雷声还剧烈的心跳。
虞华绮虽不欲捅破窗户纸,可她面对着心上人,实在按捺不住想撩拨他的心,“闻擎哥哥,你的心跳好快。你也害怕吗?”
闻擎划桨的速度飞快,他不敢看虞华绮,目不斜视,定定地看着前方,“嗯。”
随着下一道隆隆雷声响起,虞华绮笑得甜蜜。
她敷衍地安慰闻擎,“不用怕,我陪着你。”
她的声音化在轰然落下的暴雨中,小舟被雨点打得东摇西晃。
虞华绮摘了片莲叶,挡在闻擎和自己头上。
雨势太凶,莲叶遮挡不住什么,聊胜无于罢了。
闻擎触碰到虞华绮冰凉的手腕,神色愈发冷峻,这小姑娘身娇体弱,淋多了雨,只怕要生病。
好在小舟终于靠了岸。
碧湖岸边,早早有王府下人,拿着大伞雨衣等在等候。
舟中有积水,闻擎不敢先下,直接抱起虞华绮,腾空飞上岸。
虞华绮落地后,躲在伞下,被闻擎拿大巾帕包住湿透了的头发衣衫。
她抬头,正要笑话闻擎的狼狈,忽而感觉到手下的触感不对。
闻擎的衣衫都是极顺滑的丝绸,怎么摸着这样凹凸不平的,她垂眸,瞄了闻擎的手臂一眼。
这……似乎是疤痕?
虞华绮吓了一跳,闻擎手臂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道严重的疤?
她有些惊慌,“闻擎哥哥,你受伤了?”
闻擎闻言,眉眼陡然一厉。
他没让虞华绮继续看,接过下人递来的大斗篷,给虞华绮披上,“不是什么重伤。”
随后,他把自己也遮在斗篷里。
虞华绮蹙着黛眉,去揭他的斗篷,“怎么可能伤得不重,你让我看看。”
闻擎没让,他拥着虞华绮往回走,“都是幼时摔伤的口子,当时伤得深了些,所以留下疤,没什么好看的。”
虞华绮听得揪心,那么深的疤,当初不知摔得有多疼。
她忽而记起,刚与闻擎相识时,两人练武,闻擎袖口破损,自己曾玩笑般扯了下他的袖口,当时他脸色突变,收回手去。
虞华绮以为他为伤疤而自卑,既心疼又气恼,“男子汉大丈夫,有几道疤怕什么,我又不会嫌弃你。你让我看看。前次你送我的祛疤药很有效,我还未用完,说不定涂了那个,这疤能淡掉。”
闻擎不为所动,“疤痕太深,不是药能祛除的。雨愈发大了,咱们先回去。”
他撒了谎。
疤痕不是没法祛,只是祛了也还要添新的,无谓徒劳。
虞华绮怕他难过,不敢再说看他伤疤之事,只是劝道:“总得试试看,万一能祛呢。”
闻擎沉默,他的确不敢让虞华绮看。
他双臂的伤痕,哪止虞华绮摸到的那几条?
闻擎既怕虞华绮看了那些伤,晚上会做噩梦,也怕虞华绮看了那些伤,会嫌弃他。
过了会,他答应道:“好,我试试。”
虞华绮越想越担心,她蹙着眉,“要不还是让我看看吧,方才你划了那么久的船,伤口会不会裂开?”
她这就是关心则乱了,幼时的伤口,早都长好了,哪里会裂开?
闻擎哄她:“没裂,我不疼。”
他见虞华绮还是情绪低落,故意笑话她:“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样不害臊?”
虞华绮闻言,以为他觉得自己轻浮。
她小声咕哝,“我又没看别人的手臂。你当谁受了伤,我都会关心吗?”
雷雨声极响,她的声音淹没其中,闻擎并未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