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华绮最先回神。
未出阁的姑娘,被诊出有孕,实属丑闻,此事若闹大,会扰了今日的婚礼。她伸手,揭开楚云岚腕间白帕,吩咐道:“巧杏,送钱大夫离开。”
待钱大夫离开,虞华绮招来站得最近的邢婆子。
“你莫要宣扬,悄悄去正厅,将事情始末告诉楚大夫人,请她拿个主意。”
虞华绮想着,楚家书香门第,极在乎脸面,自然不愿让有辱家风的事情闹开,楚大夫人听闻这个消息,定会亲自来贵女席面,将楚云岚带回家。
楚云岚有孕的消息,在座诸位贵女,并仆妇丫鬟,都听到了,堵是堵不住的。只有楚大夫人早早带楚云岚离开,让众人没了看热闹的对象,这桩丑闻对婚礼的影响才能降至最低。
庄文筠自听到钱大夫说楚云岚有孕伊始,瞳孔便一直紧缩着。
直到虞华绮下完令,邢婆子领命往正厅走时,庄文筠才回过神,怒喝道:“站住!”
邢婆子刚走到门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骇得左脚打了右脚,差点摔个狗啃泥,她抚着胸口,惊惶地看向庄文筠。
庄文筠的双眼几乎化作两柄雪白刀尖,狠狠刺向楚云岚,“好一个荣王侧妃,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竟在婚前与人苟且,玷污皇室血脉?”
说着,庄文筠转头,利刃般的双眼剜向虞华绮,“这般不知廉耻的贱妇,你也要为她遮掩?”
“双燕,去正厅,将这贱妇犯下的龌龊事,公之于众。”
双燕是庄文筠的贴身丫鬟,闻言应喏,当即便要往正厅走。
楚云岚见状,秀雅长眉蹙起,脸色愈发透白,“庄姑娘慎言,云岚并没有玷污皇室血脉。”
她的右手覆在尚未显怀的小腹,惯来清冷的容颜含着几分温柔。
庄文筠怒极,对这句话并未多思,斥道:“没玷污皇家血脉?难不成你还要将这杂种,算到荣王头上不成?”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庄文筠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她吃惊地微张着嘴唇,一个荒唐的猜测,渐渐浮上心头。
楚云岚受辱,单薄的身子轻晃,眼圈泛红,眼神却清明倔强,“庄姑娘说云岚什么都可以。但云岚的孩子,也是王爷的孩子,他不是杂种。”
人心总是偏向弱势一方的。
虽然楚云岚婚前怀孕,并不检点,但孩子终究是荣王的,并不似庄文筠说得那般不堪。庄文筠愈凶恶,便愈显得楚云岚楚楚可怜,无辜怯弱。
因而,有几个与楚云岚交好的贵女,忍不住出声。
“庄文筠不也是靠着勾搭荣王,才登上的王妃宝座。一样的不检点,五十步笑百步,有脸训斥谁的?”
“是啊,再怎么说,云岚怀的也是荣王长子。荣王何等样的尊贵,他的孩子,哪能被这样侮辱?”
庄文筠最好面子,被指名道姓地这么一讽刺,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云岚被几个贵女簇拥着安慰,静默不语,缓缓落下两行清泪。
此刻虞府正热闹着,往来的仆妇小厮络绎不绝,方才庄文筠喊得那么大声,消息早透过敞开的大门,传到隔壁正厅。
荣王刚到虞府不久。
他送的贺礼极贵重,可堪与闻擎送的比肩,叫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其中不妥。而他对虞父和虞翰远的态度,亦十分耐人寻味。
荣王想得很美,虞父和虞翰远,一个是他未来的老丈人,一个是他未来的大舅子,早些讨好,没有坏处。
他正春风得意,谁知隔着道墙,突然传出个消息:楚云岚有孕。
消息传得模模糊糊,只有前半句庄文筠怒斥怒云岚不检点,没有后半句楚云岚解释怀的是荣王血脉。
一时间,场面颇有些尴尬。恭贺声谈笑声销声匿迹,宾客们的笑容纷纷僵住。许多宾客偷偷去瞄荣王,只觉得荣王头顶一片绿油油。
荣王刚向虞翰远说完祝贺的话,满心幻想着,日后自己与虞华绮成婚的情景,怎料突然出了这么桩事。
他听闻楚云岚有孕,神色有一瞬的扭曲,仿佛勾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
在场的宾客们见他脸色忽变,以为他真被戴了绿帽子,皆屏息凝神,等着看好戏。
闻擎见气氛凝滞,心情颇佳地给荣王递台阶,“荣王,那孩子可是你的?”
荣王僵硬地扭头,愤然看向闻擎,恨不得用视线将其杀死。他满心都是虞华绮,如何愿意在虞家人面前,承认自己与楚云岚有了孩子?
可这个台阶,荣王不得不下,楚云岚的孩子,荣王也不得不认。
否则,他就成给别人养孩子的绿帽子王了。
荣王咬紧后槽牙,一字一顿道:“是、我、的。”
宾客们见荣王承认楚云岚的孩子是他的,霎时便换了副面容。有谄媚恭贺荣王喜得贵子的,有调侃荣王人不风流枉少年的,有将眼底鄙夷藏得更深的。
荣王再待不下去,端着酒杯,敬了全场一杯,转身去侧厅,拉了楚云岚,就往外走。
楚云岚有孕,正虚弱着,他却毫不顾忌,把人拉得踉踉跄跄的,也没有停下脚步。
虞华绮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微蹙了蹙翠眉。
随即,她展颜一笑,出声引回诸女的视线,“这是府中新酿的葡萄果酒,拿冰镇了一日,此刻饮用最合宜,大家别见外,每人多饮几杯才好。”
昌平郡主闻言,率先饮了一口,放下杯盏,笑道:“很有风味。”
那些被荣王粗鲁行径吓到的贵女们,纷纷回神,命端着百合蝠纹银酒壶的丫鬟们给自己倒酒。她们饮下冰镇的葡萄酒,压了压心头惊惧。八壹中文網
很快,席间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突然,毫无征兆的,庄文筠起身,黑着脸离席,扬长而去。
她的离开,撕破了席间暂时的、虚假的和平,许多贵女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起方才的事情。反倒是邓珊,面色如常,仍挂着单纯甜美的笑,仿佛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新婚之日,要图个吉利,虞华绮只愿今日一切顺遂,见庄文筠只是离开,并未生事,心里松了口气,没有计较庄文筠的失礼,转头继续招待贵女们。
喜宴散后,宾客们接二连三地离开,虞府内却依旧很忙碌,丫鬟仆妇们不是在前厅收拾残局,就是在虞翰远处服侍。
偶有几个得闲的,也都跑去凑闹洞房的热闹了。
后院花园里,空荡荡的。
虞华绮累了一日,懒倦地坐在九曲回廊间,独自吹着黄昏微凉的风,看天边烧红的云。
回廊尽头,冷峻青年款步而来,身着石青云纹蟒袍,腰扎广绿织金带,神情坚毅,宛若巍峨高山。
如此出尘之姿,虞华绮哪能瞧不见。
她眉眼弯弯,笑着唤道:“闻擎哥哥。”
闻擎几步走到虞华绮身侧,站定,他看着消瘦不少的虞华绮,眼神暗了几分。
虞华绮察觉出他的不悦,轻扯了下他腰间佩着的白玉镂雕双龙佩,“你怎么了?”
闻擎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虞华绮纤白的十指,只觉得她的手指都瘦得变细了。
他顺着虞华绮手腕的力量,坐在她身侧,问道:“累不累?”
虞华绮靠在闻擎肩头,软声道:“好累。”
闻擎眉心紧锁,伸手将她拢在怀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他很不满:虞家究竟有没有能做事的?怎么布置个婚礼,把他的人累成这样,瘦得风一吹,都能被吹飞了似的。
虽然对虞家人不满,闻擎却不会在虞华绮面前表达,他委婉问道:“阿娇瘦了许多,最近可有好好用饭?”
虞华绮莫名的心虚,“有,有啊。”
闻擎原是委婉一问,却误打误撞,叫他问了个正着——虞华绮压根就不是累瘦的。她有轻微的苦夏,夏天不太爱吃东西,近日一忙,恰好让她找着了借口,不好好用饭。
闻擎看出她眼底的迟疑,肃了神色,沉声问道:“果真?”
虞华绮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仿佛不好好吃饭,是什么大过错似的。她咬了咬牙,开始胡编乱造:“我吃得是不多,那……那不是因为,几日未见,想你想得吃不下么。”
她说得情真意切,差点自己都信了,为了让闻擎感动,还把自己纤细的手腕抬起来,给闻擎看:“你瞧,为君消得人憔悴。”
闻擎瞄了一眼,她打扮得隆重,手腕套着对沉沉的玳瑁镶金嵌五色宝石镯,坠得她手腕微微泛红。
他伸手,摘了虞华绮戴的镯子,冷冷道:“是瘦了,既然阿娇这般想我,明儿接你去齐王府小住几日。”
几个错眼不见,就瘦成这般,他决定把人带回去亲自养。
虞华绮求之不得,但还是提醒道:“闻擎哥哥,这不合规矩。”
闻擎牵过她的右手,把上面的镯子也摘了,“不必理会这些,我自有法子按规矩将你接去。阿娇只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
虞华绮眉眼弯弯,笑得绚丽,“愿意的!闻擎哥哥,明日你要早些派人来接我!”
闻擎亲亲她宝石般闪耀的桃花眸,“我亲自来接。”
虞华绮闻言,笑啊笑,纤长柔软的睫羽在闻擎唇上不断扫动。
她往后一躲,不叫闻擎再亲吻自己的眼眸,待他目露询问之色时,复又凑上去,叼住他的唇瓣,顽皮地轻轻撕咬。
随后嫌弃地松开。
“闻擎哥哥,你喝了什么酒,好浓的味道。”
闻擎遭了这小没良心的嫌弃,冰冷一笑,报复性地吻上去,让她仔细尝尝,自己喝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