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只醒了两个小时,就又陷入了昏睡。
两人除了最开始那两句,几乎没有交流,但只是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就已经足够傅寒川冷静下来。
他一边打电话给林羽,让他搜罗天下名医,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他们来。
这段时间,公司的事情都交给林羽处理,他本就忙的一个头两个大,但听着电话中傅寒川冷然的嗓音,他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稳重表示一切都包在他身上。
傅寒川指尖落在时烟脸上。
日光下,她脸色白的几乎要透明。
就像是她的名字般。
像时间。
像烟雾。
都是让人拼尽全力,也抓不住,留不下的存在。
“烟烟。”傅寒川俯身,冰凉的唇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喉结不断颤动着,牵动着嘴唇,好像走到末路的囚徒:“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昏迷中的时烟,眼睫几不可见的轻颤一下。
林羽动作自然很快。
出名的医生都被请来。
可惜,他们纵然话语不同,意思却都别无二致。
傅寒川宛如一杆笔直的青松面无表情听着他们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又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他刚车祸时。
那时,他怀抱着希望又不断失望,以为那便是极致的痛苦了。
可今日,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痛苦、真正的绝望,是亲耳听着旁人对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宣告死刑,而他却无能为力。
只恨此身,不能代卿受。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时烟原本一天只醒来两三个小时,这两天,倒是有七八个小时都是清醒的。
“别喊医生来了。”
她轻声道:“我看秃头有些看腻了。”
她有意开玩笑,可傅寒川拼尽全力,也没能成功提起嘴角,好给她捧个场。
时烟轻叹一口气:“我们聊聊吧。”
她语气平静,傅寒川却诡异的生出一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
自从她病后,这种恐慌时刻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可如今,时烟这幅模样,让那种恐慌几乎化为实质的砍刀,要彻底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
他面色紧绷。
时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她看向窗外。
傅寒川自然不会委屈她。
从她的房间望出去,纵然萧条秋日,仍是大片开得正好的姹紫嫣红。
“你知道吗。”
时烟的声音很轻,她也没有什么力气说话:“我刚到你身边不久的时候,看着你躺在床上,总是想,你要是站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而那双眼睛,若是能睁开,也一定是比漫天星辰还要璀璨的存在。”
傅寒川随着她的话语,也想到了两人刚见面时。
那时,他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她实在是不好。
若是能知道后面会爱上她,他一定会对她好些,再好一些。
“所以啊,我深夜就向神明许愿。”
时烟开玩笑般道:“我愿意用我的健康换你的平安,没想到神明果然同意了我的愿望,你看,见过你的医生,无一不说,你能恢复,就像个奇迹。”
傅寒川眸中满是震惊。
时烟失笑,食指有气无力地轻勾了一下他的下颌。
“怎么这么好骗,我说什么你都信。”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纯粹是你自己运气好,真的遇上了奇迹。”
“……不。”傅寒川低低,艰涩的开口:“我运气,一点也不好。”
他运气若是好,他最爱的人,又怎么会像一朵艳丽的花,转瞬过了花期,无法阻止的凋零、衰败下去。
要是世上真有什么神明,他愿意回到一年前那样的境地中去。
再也站不起来又怎样。
再也看不到又怎样。
甚至,他身上有什么是神明想要的,也可以一并拿去。
只要能让她重新恢复健康,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时烟突然咳起来。
她咳得极为剧烈,然而太过于虚弱,咳得断断续续,让人听得都忧心她下一口气会不会上不来。
傅寒川忙为她顺背,又端过一边水温正好的水。
时烟却猛然攥住他的手。
“傅寒川。”
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真的如同一朵开败的残花,就等一阵风轻轻刮过,就此香消玉殒。
“如果……”
经过一番咳嗽,她说话极为费力,却仍是,一字一字,无比清晰——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那样做吗?”
如果没有那样做,至少,她们始终会有快乐、恩爱的时光。
而不是有那样一段横眉冷对、针锋相对,宛如要刀兵相见的敌人的日子。
傅寒川紧抿薄唇,只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指尖上,深深地低下头,仿佛一个信徒在顶礼膜拜神明。
却是无声。
时烟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时烟不知为何,骤然想起,在傅家时,她被傅老三找上门,他发现自己误解后,同她说过一句——
“放心,我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也会毁了。”
“我该知道的。”她轻声开口。
偏执入骨。
又怎会轻易更改。
她低低叹息一声,感情复杂,只又轻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寒川。”
另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发上。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那只手,很快无力的垂落,软软从他发上滑落到一边。
傅寒川全身僵硬。
他们终究,没能对彼此妥协。
“其实我后悔了的。”
许久之后,傅寒川抬起头,他指尖划过时烟干涸的嘴唇。
他把时烟关起来后,时烟在他面前从未收敛过锋芒。
可有一日,他悄无声息立在门口。
时烟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静静坐在阳台上,膝上还摊着翻到一半的书。
她仰望着外面的花园。
那么近,却是她再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她突然静静落下了泪。
离得那么远,那滴泪却像是落在傅寒川的心上,烫的他落荒而逃。
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真切切后悔了的。
可踏出这一步,他再也不敢放弃。
若是放弃,她选择离开,他连她的皮囊也无法拥有,那他又要怎么办。
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当初的一步错。
便再也无法回头。
他只能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