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当苏子说端着盛放许多药碗的托盘再次出现在瑶铃女面前时,瑶铃女闻着从碗里散发出的浓重苦味,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苏子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瑶铃女心有余悸的接过一碗汤药,浓烈的苦味顺着热气飘上去,直熏眼睛。
“你不必过意不去。”苏子说把托盘放在床头的矮柜上,也端起一碗汤药,被烟气熏的直眯眼道,“某等打斗责任在两人,他谁也不会忘了的。”
你们药玉阁楼还真都这么计较啊!
瑶铃女看着自己手里的药碗,不禁有些担忧道:“这是什么药?还有,那老头为什么还要给你开保胎药?”
“用以治疗外伤补血益气的内服药。”苏子说面无表情道,“开保胎药只是为了调侃你。”
那也不用见一次开一次!
瑶铃女和苏子说两个人俱是愁容满面地各端着一个碗,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快喝了吧。”苏子说率先捏起鼻子准备道,“喝完还要给你上药。”看着瑶铃女不忍下口的模样,苏子说又道,“你若是嫌苦,某可以给你去买糖。”
一听见糖,瑶铃女下意识就感觉牙倏地一麻,整个人一时似有了无边勇气,仰着脖子咕咚几口就喝完,快得让苏子说猝不及防。
苏子说见他这么干脆,也跟着他硬喝下去,然后两个人都捂着嘴被苦得直打哆嗦。
瑶铃女小声道:“这药苦的太离谱了吧。”
苏子说没奈何道:“他故意的。”
等口中味道逐渐消退下去,苏子说把汤药的碗收回托盘里,又端起托盘里最后还满盛着药的一个小碗,里面的膏体又黑又稠,味道和刚刚喝下去的汤药简直不遑多让。
瑶铃女不禁问道:“那老头的药都是这种味道吗?”
“当然不是。”苏子说把碗递给瑶铃女,然后再帮他把上衣脱下来解开几处绷带袒露伤口,“他的药被浪费了好多,还正生着气。”
瑶铃女在药碗所散发的苦味里,又闻到一股无比幽怨的味道。
“不过,虽然它很难闻,又难看,但疗效还是比其他医馆在卖的成药要好的。”苏子说说道,“他一时还拿不出成药来,某便请他多做了些这个……药膏,这几天你暂时忍忍。”
这时从苏子说手里刚脱下的衣物中掉出一个极其眼熟的小布包来。苏子说嘴角抽了抽,不禁问道:“你还要带着它投胎转世吗?怎么不扔掉。”
瑶铃女看到道:“捡起来捡起来捡起来,如果你不高兴也可以踩它两脚再捡起来。”
苏子说还劝道:“扔了吧,别捡了,好恶心。”
“在这里扔不行的。”瑶铃女道,“得出去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埋起来,不然等我们走后,伙计进来整理撒扫时踩到一根手指该有多吓人。”
苏子说想到之前属下来汇报昨晚的情报,不仅没有提到这根手指也没有提到瑶铃女和来者之间具体的往来交锋,至于瑶铃女的伤也是看到他身上被血浸透的衣裙才推测出来的。
苏子说依言,很嫌弃的用两个手指尖摇摇欲坠得把那个布包捏起来,赶紧扔在老远的桌子上。
瑶铃女问道:“他为什么总是跟着你,你怎么招惹到他了吗?”
苏子说把药碗从他手中拿过,在瑶铃女背后开始为他擦药包扎道:“嗯,某多管闲事了。这些先不提,你们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被他伤的那么重,为什么不让那些下属们帮忙?”
瑶铃女忍俊不禁道:“你在说什么啊,真等他们到去给我收尸吗?”
苏子说想来,的确是听属下说那二人闪得很快,跟屁股后面滚了个三人高的仙人球似的,撵都撵不上。
苏子说又问道:“连你也杀不了他吗?”
瑶铃女回想道:“应该可以吧,起初他还有些低估我,所以没怎么多有在意,后来我伤得他很重,恐怕他这次伤好之后,就不肯再那么轻易的现身了。”这么一想,瑶铃女可惜道,“他逃走时我其实可以追过去的,谅他也跑不多快,不过我当时失血过多,真的再追过去的话,恐怕我就要用最后一滴血和他同归于尽了。啧,便宜他了。”
“你不必做到如此境地。”苏子说垂着眼睑轻声说道,擦药的手也更温柔些,“他就算是死不掉也没有关系,你……”
“苏掌事。”瑶铃女好像没听到他的呢喃轻语,语气中透着一点高兴打断他道,“那老头的药好像还真的挺好的,擦上之后都不怎么疼了。”
虽然他是这么说的,可苏子说按了按伤口外没有受伤处的完好皮肉,却依旧绷得很紧很僵硬,不禁有些怀疑道:“真的吗?”
“真的啊苏掌事。”瑶铃女说道,“以后你若是受伤的话也可以试试,擦上之后就没那么痛了。当然,你不受伤用不着它是最好。”
苏子说迟疑了一下,还是相信了。
申翁因为赶着炼药,所以得快快回去,但苏子说实在有点弱鸡,便在走前还是把自己身上的药全掏出来送给他。
看着和蔼可亲的申翁回首告别的苏子说:“……”
所以说自己之前喝的那顿苦药是为了什么。
他没带着伤药倒也就罢了,他分明是带着治疗伤寒的药丸啊!
所以他出门为什么不带伤药反而单带伤寒药啊!
苏子说苍白着脸咳嗽了两声,心里有点累。
接下来的几天里,苏子说在养病,瑶铃女也在好好的养伤,但这次瑶铃女却感觉出一点奇怪。
忍不住就推脱道:“苏掌事,你还病着,不用这么操心——我自己来就好了。”
上一次自己被剑戳个对穿,苏子说还丝毫不留情的把他使劲饿了几天,直饿到迷蝶无法施展举旗投降。不用说现在苏子说拖着病体整天一日三看三上药,勤快的跟小蜜蜂似的,那时自打瑶铃女恢复意识以来,身上那个对穿他连问都没再问过。
这难道就是混熟了的意思吗?
“不用客气。”苏子说说道,“你要好好养伤,按时服药换药,身体很重要的,你得快点好起来,某来帮你。”
瑶铃女没怎么被人说过那么肉麻的话——尤其是苏子说,于是听着格外别扭道:“你是不是想让我身体好了之后帮你什么忙啊?”
苏子说神情一顿,仔细想了想,犹豫道:“好像……是的?”
瑶铃女一听便笑了,说道:“苏掌事有什么需要我的,直说便可,明明不必那么勉强身体来照应我啊。”
苏子说不确定道:“你说你有杀掉那个人的能力,那么某能请你和药玉阁楼合作吗?”
瑶铃女不解道:“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苏子说摇了摇头道:“何以独自涉险呢?那个人的性格可称得上丧心病狂,甚至以玩弄人心看人互相屠戮为乐,或许他打不过你,却并不能掉以轻心,你独自一个人来应付,这次又把他得罪了个彻底,恐怕还是太过危险了。”
瑶铃女却问道:“那么杀了他,除了不会那么阴魂不散地跟着你之外,对你来说还有什么好处吗?”
“用以祭奠亡灵。”苏子说道,“也可让某早早地从药玉阁楼脱离出来。”
“你出来做什么?”瑶铃女疑惑道,“在里面做个管事多好,之前药玉阁楼主人之所以会收下你恐怕也有怕你自己找死的原因,你出来……难道去跳楼吗?”
苏子说不可置信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瑶铃女反问道:“当年你连自断经脉的事都能做出来,难道下一步不就是心灰意冷地去陪葬吗?”
苏子说被他无比犀利的问题问得无法反驳,却又迟疑地否认道:“现在已经不会了。”
“为什么?”
苏子说被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突然一问,又说不出话来了。
瑶铃女看苏子说自己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便没有再探究下去,自问自答道:“算了,我问的太多了。”
此时瑶铃女才想起来,苏子说或许还不知道自己之所以那么主动的去攻击明少居,只是因为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瑶娘的刺激而已,苏子说之所以会那么劝他,或许以为他在听到那么多因明少居而死的人之后,为了打报不平,为了那些冤魂,或许又是为了帮助苏子说,以及使得苏子说感到不安的各种原因才会出手的“相助”。
瑶铃女并没有去纠正。
这样认为的话,反而更好。
为瑶铃女换好药,苏子说在帮他穿衣物时朝着瑶铃女嗅了一下,又眯着眼赶紧躲开,依旧在嫌弃药的味道:“天呐,你整个人,变得又苦又涩,伤口快点好吧,这个味道可真熏眼。”
瑶铃女却叹气道:“天天泡在这味道里,我的眼睛早就习惯了。”
突然,瑶铃女抬起一条手臂把侧后方的苏子说揽过来,矫情做作地应对苏子说下意识要推开自己的手道:“别动,你手一推,人家脖子会掉的,稍稍这么一想,天啦人家要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
苏子说的手僵在半空:“……”
“苏掌事或许忘了一件事,不过我或许可以提醒你一下。”瑶铃女语气故作娇气又忧愁道,“你看,人,我给你引出来了,引出来之后呢,我又给你打跑了,看看我现在那比你还要苍白几分的脸蛋和这浑身的伤——你还忍心让一个病人给你生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