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失魂落魄背井离乡家离子散幽怨控诉无家可归怀有身孕集多种苦情于一身的逃荒少妇的确是挺可怜的。
老头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卖完了东西要回家去,不知你在那里可有亲朋能够收留?”
瑶铃女问道:“不知老者要往何处去?”
老头答道:“我要继续往北去,会到云村。”
瑶铃女想了想,继而问道:“往北?会到潭歌吗?还是再北上去梓郡?”
老头哈哈一笑,指着那辆板车示意道:“倘若问这种问题,倒不如去闻一闻我的板车?”
瑶铃女这么一听,便反应过来道:“你是潭歌人?”
“是啊。”老头笑道,“你现在已经身在潭歌,我不是潭歌人,又是何方人士呢?”
于是瑶铃女随波逐流道:“我在潭歌的确有几位远亲,向他们投亲倒也未尝不可,我们可以同路。”
“话是这么说没错。”老头抬手示意道,“可你是不是得收拾一下,不然别人以为我一个老头子强抢了民女,传出去岂不是晚节不保?”
瑶铃女下意识用手指耙了一下头发,乱蓬蓬的还有点缠手,低头看到自己的裙子皱皱巴巴随手抹了一下还没抹平,整个人相必风尘仆仆凌乱不堪,虽不至于狼狈却也很不得体。
瑶铃女出门出的急,别说换洗衣物,连把梳子头绳都没有,便问道:“这边有成衣店吗?”
老头遥遥指道:“出了林子就有市集。”
瑶铃女再一模腰间袖里和胸襟,无力道:“算了,有也没法子去。”
小玉赶的太突然,他连钱都没有带。
老头看到他的窘境,便安抚道:“我开玩笑的,你把头发拢拢,看着没那么幽怨就可以。”
瑶铃女迟疑道:“幽怨这个词我懂,可你说的那个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老头笑道:“都是字面意思,这有什么不一样的,但凡遭此大难,谁都会郁郁寡欢,更何况你还怀有身孕,怎会不幽怨。”
瑶铃女:“……”
虽然词语通上了,可这经历的区别可大了去了啊!
面对如此热忱又善良的老人,瑶铃女头一次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而感到反悔,便自我纠正道:“对不起,我刚刚乱说的,我没孩子,无论是长到胳肢窝那个还是学说话那个还是肚子里的那个。”
老头:“……”
苦情戏一时崩溃成渣,老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之前的瑶铃女或许真的收到恶劣情绪的影响,但他还并不认为自己会幽怨到那种境地。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老头疑惑道:“既然好好的,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幽怨?”说着看了一眼情况窘迫的瑶铃女,接着猜测道,“难道被家人赶出来了?”
瑶铃女下意识道:“我和情人私奔,却在半路被他打晕扔了。”
老头立马又是一副怜悯的神色,颇为苦情的叹了口气。
“也不是。”瑶铃女面无表情破罐子破摔干巴巴道,“我就是被家里赶出来了。”
老头:“……”
老头皱着脸迟疑问道:“你说话都这个样吗?”
瑶铃女失意道:“他说到点不走门就关了,我自己就慌着被他赶出来了。”
老人试图理解道:“家里有什么你害怕的东西吗?这是逃跑?不是被赶?”
“不是逃跑。”瑶铃女闷闷不乐道,“也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就像是卖家为了倾销货物而规定时限那样,我不由自主下意识就顺着他的意思跑了。”
老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在这么复杂需要探索的地方再费心神,便转变话题,问道:“那我们还同路吗?”
瑶铃女点头道:“同路。”
把马栓在车前和一头老牛并驾齐驱,瑶铃女沮丧的抱着膝盖坐在车上,老头坐在前面一手握住马的缰绳,一手用鞭子甩了一下地面,牛慢慢开始迈步,马却被拽的一顿,被迫慢慢前行。
老头叹着气说道:“你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又是一介女流之辈,怎么让你家人放心啊。”
瑶铃女罪恶感涌上来,打算纠正道:“那个我不……”
岂料老头话并没有说完,还在继续道:“还总是爱这么胡言乱语,要不是看你是个孤零零的女娃娃的份上,就冲你刚刚糊弄我这个老头子,我就不载你了。”
瑶铃女未完的话一下子噎在嗓中。
老头说完,又转过头问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瑶铃女只好含糊其辞委屈求全道:“我不是无法自理的女娃娃,所以即便我孤身一人,也是很安全的。”
“瞎说。”老头用着长者特有的语重心长和不赞同其任性的口气责怪道,“你认为自己是否安全是一回事,有无人担忧又是另一回事,这并不互相冲突。”
真被赶出来的瑶铃女:“……”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那应该也有一定的道理。
想到这里,瑶铃女的语气温和下来,轻声说道:“这么说来,的确是有人肯担忧我的。”
老头在此听出他态度的转变,便继续延伸道:“你被家人赶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做错了?父母不肯妥协,你又不肯回头,矛盾倏一爆发,两方便打起了分道扬镳的想法?”
瑶铃女躺在板车上,枕着手臂看着天空堆积的棉云,听着老人的猜测,也不禁对这一情况突然产生些好奇的探索心,便沉默无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老头以为他是默认,于是叹气道:“冲动与分歧之下生那种一时之气,可哪里能有家里好呢?你独自一个女子漂泊在外,虽然两方置气,可最担心你的,不还是父母吗?”
瑶铃女没忍住,笑了一声。
老头反应很快,发现不对立即转头问道:“你笑什么?我是说错了吗?”
瑶铃女弯着一双倒映云层的眼眸,不肯打断老人想象般柔声否认道:“没错,你猜的都很对,我的父母,的确是这世上最令我受益颇多,也是最担忧我的人。”
“你明白这些就好啊。”老头从身边的包裹里掏出一根烟杆来,边倒烟草点火边说道,“所以你还想去哪里呢?为什么不回去好好和他们谈谈,如果把事说开了,他们一定会理解你的。”
瑶铃女应和道:“他们的确会理解我的。”
老头抽了口烟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家吧。”
“可是不行。”瑶铃女拒绝道,“我才刚刚出门,没有一个月他们是不肯消气的,即使好好谈谈,那么我也得找个地方住下,等他们消气了再去把事说开。”
老头问道:“那你是打算去哪里住?”
瑶铃女懒懒道:“我有一个哥哥,成亲之后在潭歌安了家,此次我就是打算在他那里住上几日,等时候一到,他自己就把我遣送回家了。”
老头又问道:“我需要送你到哪里?”
瑶铃女若有所思道:“往前走吧,我从前虽去过几次认了点路,可我并没有记住具体地名是什么,我现在身无分文,等把我送到了地方,我哥哥一定会赠你回礼的。”
老头舒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怕你有什么想不开而已,就连送你也是顺路,回礼并非我本意,我只想你能安全,这就行了。”
瑶铃女笑道:“大爷心肠可是真好,这一路该让您多费心啊。”
老头哈哈一笑,应道:“哪里,我只是不愿看父母和孩子之间矛盾太重影响关系罢了,殊不知你还能活多少年,而你的父母又能剩几年活呢?何必互相争执,闹得两方都很伤心?”
瑶铃女嗅了嗅空气,便问道:“这是什么?好香啊。”
老头骄傲道:“潭歌无论哪里都是香的。”
“不是。”瑶铃女坐起来,闻到香源在烟草上,又问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老头奇怪道:“这就是普通的烟草啊。”
潭歌的“普通”,恐怕并非别处“普通”的意思。
瑶铃女直白道:“难道这里也被掺放了这花那花什么花?”
老头不以为意道:“当然有,潭歌就这种东西多,为什么不放?”
瑶铃女:“……”
想到是想到了,可还是低估了你们大范围持续这丧心病狂的爱好的决心。
瑶铃女不禁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在这种方面应该和你们挺合得来的,除了所施为的对象不同,爱好还是十分统一的。”
老头好奇问道:“是烟吗?”
“不。”瑶铃女纠正道,“是香喷喷。”
老头哈哈一笑,说道:“美好的香气音乐景色诗画人物都会让人感到轻松愉悦并可治愈人心,追求感官上的享受使之感到快乐,总能抵消从现实里而来的压力,所以,潭歌向来都是一个好地方。”
瑶铃女问道:“总是如此靡靡纵情,长久以往难道不会使人消磨吗?”
“无论哪里都有消磨之人和奋发之人,这要因人而异,不能全推到环境氛围和不为已所控制的条件上。”老头慢悠悠道,“消磨的人放在逆境只会越陷越深,奋发的人即使面对声色亦不会受其驱使,瘦小的人不意味着其能力也柔弱,强壮的人发个烧同样可以卧床不起。外乡人总以为潭歌太过靡靡,可他们若有靡靡的机会,恐怕潭歌十人,也比不上他一个。”
“你既然已经坐在我的车上,这长路漫漫无可消遣,我不如给你讲个故事,也好打发时间,顺便也纠正一下你对潭歌的刻板印象。”